少年到底是長大了。
眼角余光瞥見周遭兵士詫異的注視時,雖然所作所為全出於真心,可畢竟不是當年縱性胡鬧的時候了,不由面上一紅,咳嗽一聲,把人放了開。
於是,終於看見車內注視他們已久的謝危。
這一刻有些安靜。
燕臨這時候才發現,薑雪寧方才就是從這架馬車裡出來的,兩人是同乘一車而來。心底便忽然感覺到了幾分異樣,然而值此非常之時,也並未深想。
停得片刻,他注視對方,倒是斂了方才的孟浪,整肅地躬身行禮:“見過謝先生。”
謝危淡淡搭下眼簾,道:“先入城吧。”
燕臨也知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便答一聲“是”,使一隊兵士護送車駕,在前方開道,一路往城中去。他人騎在高高的馬上,還問薑雪寧要不要騎馬。
薑雪寧也是心大。
自打謝危接了聖旨後,一路都在馬車上,晝夜疾馳往忻州來,骨頭都要散架了不說,總悶在車裡也沒什麽出來喘氣的機會。
驟然到得這風物迥異之地,不免起了玩心。
她自是一口答應,小心翻身騎上一名兵士牽過來的小馬,跟在燕臨的馬旁邊,一道入了城。
謝危只在車裡看著,也不去攔她。
忻州城不大,城中建築也不比京城的繁華,江南的精致,處處透出一種粗獷,牆壁都比較厚,看著十分結實。
城內走的兵倒比普通老百姓還多。
只是觀周遭百姓模樣,倒似見得多了,半點沒有不適之感,照舊擺攤的擺攤,叫賣的叫賣。
這種地方,風水不那麽養人。
本地姑娘的皮膚大多粗糙。
薑雪寧這樣京城繁華地養出來的姑娘,又浸了兩年江南的婉約,實在是水靈靈嬌豔逼人,還夾在一堆皮糙肉厚的兵士之中,騎在馬上,所過之處瞧見她的人無不驚豔,甚至有那不懂事的小孩兒手裡舉著饃,追在後頭喊“仙女姐姐”,實在讓人忍俊不禁。
燕臨便像是當年剛帶她到京城各處去玩時候那樣,一一指著路邊的東西同她講,只是嗓音聽著比當初厚了一些,也不再完全是貴公子一般的無憂無慮。
他見過了沉浮,明晰了世情。
便是講那路邊的一粥一飯,都有一種不同於舊日的憫恤,知道這些凡俗百姓何時作,何時息,一旦谷打出來能得多少米,東街的鐵匠鋪裡又是不是有個瘸腿的老婆婆……
薑雪寧聽著,不由轉過頭去看他。
年輕將軍的輪廓,深邃堅忍。
第一次,她覺得冷酷不停歇的的時光,竟也帶上一點溫柔,將她記憶裡的少年,雕琢成這般動人模樣,於是不由得笑了起來。
同路隨護的兵卒,卻都是又驚異,又迷惑。
燕將軍初來乍到,手段算得上雷厲風行,雖然研究布防時,經常與兵卒們一道同吃同住,半點不像是曾當過小侯爺的人,十分平易近人,可誰也沒見過他這樣對人啊。
這好看姑娘,究竟何方神聖?
第206章 劍與花
邊關城池,多為屯兵之用。
將軍府建在城池中心位置,乃是歷朝駐扎忻州、駐守雁門關的將領的府邸,內設機要印房,冊房、糧餉處等,可以說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其佔地在忻州這樣的小城,已經算得上極廣。
燕臨一路帶著他們,便已到了門口。
“城中早得了謝先生前來督軍的消息,軍中有品級的大小將領,都已經在內等候。”
他在門口下馬,將韁繩交給了一旁的軍士,還順手扶了旁邊要下馬的薑雪寧一把,對從車內出來的謝危這般說道,然後擺手。
“先生請。”
謝危未著官服,隻一身素衣。
旁人只聽說這兩日邊城裡有個京中的大官來,一直都在心裡揣度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物,如今瞧見,都不由愣了一下,隨即便是驚歎。
這樣的人竟然是個官兒?
謝危倒沒看其他人,下得車後隨同燕臨一道跨上台階,走入將軍府中,隻問:“議事要一起聽聽麽?”
薑雪寧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先生問我?”
謝危向她看了一眼,沒說話。
薑雪寧便莫名打了個寒噤,覺著謝居安這眼神叫人發涼,她脊背都挺得直了些,卻下意識看了一眼燕臨,想了想這兩人的關系,覺著自己還是不要攪和這事兒,便道:“不了,我哪兒聽得懂?讓燕臨找個人帶我先去休息便好。”
這一口一個“燕臨”可聽得邊上的人冒冷汗。
偏她自己不覺。
燕臨也半點意見沒有,喚來將軍府的老管家,便請他帶薑雪寧去客房。
謝危則是向劍書一擺手,道:“你也跟著去。”
劍書低頭便道:“是。”
他從謝危身邊退後,自動就跟到了薑雪寧旁邊。
這倒讓薑雪寧有些摸不著頭腦。
不過轉念一想,說是燕臨已經執掌了兵權,可畢竟時日尚短,這種時候誰知道出不出什麽意外,小心駛得萬年船,派個人跟著她總沒錯。
她也就沒說什麽,轉身跟著管家去了。
燕臨看著她身後跟著的劍書,卻是不知為何忽然皺了皺眉,又感覺到了那種隱約的異樣。
他調轉視線看向謝危。
謝危卻沒什麽反應,隻道一聲“我們也走吧”,便過了穿堂,往議事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