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關駐軍十萬,有名有姓的將領也有十好幾號人,且還要算上忻州本地的州府官員,所以謝危去見時倒是頗為熱鬧。
他鎮定自若,這些人卻多少有些忐忑。
畢竟眼見著就要冬日,從來沒聽說誰冬天主動挑起戰役的先例,他們各有各的擔心。
燕臨是月前到的忻州。
單槍匹馬。
那時他身上既無調令,也無聖旨,甚至還是個擅自離開流徙之地的“罪臣”,不過好在邊關上認識他的人不多,正好趁此機會將邊關的情況摸透了。
勇毅侯府原本便領兵作戰。
邊關將領中有不少都是他父親燕牧的舊部。
這本來是一件好事。
可偏偏侯府出事後,許多人也因此受了牽累,要麽在軍中不得更進一步,要麽被撤職貶職,掌管忻州十萬駐軍的自然屬於蕭氏那一派。
所以剛掌權的那一日,為了日後調令能行,如臂使指,燕臨做了一件事。
“斬了?”
薑雪寧隨管家往客房的方向走,路上不免也打聽點邊城的事情,可卻聽了點方才在街上時燕臨自己沒有講的事,一時愕然。
“臨陣斬將……”
老管家上了年紀,腰背傴僂,卻是半點不為那掉了腦袋的倒霉鬼可惜,甕聲甕氣地道:“燕將軍才到忻州,這可不為百姓們做了件大好事麽?這些年邊關沒仗打,可不知養出多少廢物,趴在咱們這些平頭百姓身上吸血。那殺得叫個痛快,活該!”
薑雪寧忽地靜默。
老管家卻還絮叨:“眼見著人家韃靼都要打過來了,一幫飯桶還想避戰。昨兒個是長公主去和親,明兒個那些狗東西就能來擄掠城裡的閨女!不想打仗的將軍是好將軍,可不敢打仗的將軍,就要這樣拖出去砍了。您來的時候都晚了,要早上幾天,城外頭點將台上流的血還沒乾呢,可好看。”
劍書悄悄向薑雪寧看了一眼。
薑雪寧若有所思。
老管家已經到了客房前頭,說了半晌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躬身道:“瞧我,年紀大了話也多,都不知道這些話在貴人面前是不是該說,您可別怪罪。”
薑雪寧不過是有些意外罷了。
可其實沒什麽值得驚訝的。
要想在這樣一個地方站穩腳跟,真正地執掌兵權,殺伐果斷的手段少不了。也唯有殺雞儆猴,才能讓剩下那些人心有戚戚,才能讓軍中那些侯府舊部真正地心服。
她只是有些憐惜舊日的少年——
單槍匹馬在這樣的地方,孤立無援時還要做出種種決策,個中不知遇到了多少艱險,遇著她時卻一句也不曾提,好像一切都順心如意模樣。
薑雪寧謝過了老管家,自己進了屋,發現這間屋子已經是精心布置過的,並無外頭看著的那般粗獷,妝奩上甚至還擺上了新買的胭脂。
她不由笑了一笑。
轉頭卻對劍書道:“我就在屋裡也不出去,你先回去跟著你家先生吧,萬一有點什麽吩咐也好照應。”
劍書猶豫了一下,大約也是覺得忻州這樣陌生的環境讓人擔心,躬身向她拜了一拜,也沒多說什麽,便告了辭,回頭往議事廳的方向去。
謝危來自然先了解一番城中情況。
這些將領最擔心的莫過於糧草情況。
朝廷派謝危來說是督軍,實則是為了防止邊關嘩變,自然不會準備什麽糧草的事,可以說甚至連半點風聲都沒有。可謝危燕臨都另有打算,韃靼是一定要打,沈芷衣也一定要救,是以回應有關糧草的質疑時並無半點慌亂,隻說糧草輜重都已經在路上,請眾人不必擔心。
他這樣來自京城的大官都說了,眾人也就稍稍放心了一些。
議事畢,隻說晚上設宴為謝危接風洗塵,便都告退。
廳內隻留下謝危與燕臨。
茶盞中的茶水,已隻余下一點溫度。
謝危端起來喝了一口。
燕臨卻注視著他,眼底少見地出現了幾分猶豫,甚至含了一種別樣的打量。他試圖從他眉眼裡分辨出什麽來,試圖與父親這兩年來的企盼與守望對出些許端倪。
當初勇毅侯府幾蒙抄家滅族之難,幸而背後有人出手相助。
這個人便是謝危。
可他與侯府有什麽關系呢?明面上一點也沒有,只不過是他入宮讀書時的先生罷了。
當初,父親病中時,燕臨曾有過自己的猜測,向他問:“謝先生到底是誰?”
父親咳嗽得厲害,卻不肯吐露更多。
只是眼底含著淚,同他說:“是你要完全相信的人。”
那時候,他心底便有了冥冥中的答案。
燕臨沉默了半晌,才道:“這些年,多謝先生照應。”
謝危搭著眼簾:“侯爺可還好?”
燕臨道:“往年在京城總有些事情壓身,病根是早落下的,去黃州的路上嚴重了些。不過到那邊之後,日子清苦下來,後來又清閑下來,更好似打開了什麽心結似的,反而養好了。我離開黃州時,呂老板前來照應,人已經安頓妥當。”
謝危便點了點頭,不說話了。
他從來不是容易親近的人。
燕臨也很難想,舊日的先生竟是自己的長兄,眨了眨眼,到底改不了稱呼,又問:“先生此來,朝廷那邊怎麽辦?”
謝危道:“邊關離京城尚有一段時日,打仗這麽大的事,就算忻州在掌控之中,也不可能切斷消息往來。所以戰事要速戰速決,否則等朝廷反應過來,說不準要腹背受敵。可若能在朝廷反應過來之前,拿下韃靼,救出公主,就算搶贏了一步棋。屆時我隻稱到得忻州時,邊關駐軍已經落入你掌控,實在非我力所能改,隻好隨波逐流。你既掌兵權,又得民心,朝廷反倒不敢跟你撕破臉,會想方設法招安於你,封你個公侯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