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 真病
從城門外入城後,天教這邊早已經找了一家客棧落腳。
張遮與馮明宇到得早些,已經在堂內坐著。
黃潛帶著薑雪寧入內,神情卻是有些古怪,尤其是目光瞥到張遮的時候。
兩邊寒暄幾句,馮明宇左看右看,始終覺得黃潛看張遮的眼神不對,便向他打個眼色,把人叫到一旁來,皺眉問他:“你怎麽回事?我們如今只是懷疑他,你怎麽能這樣明顯?萬一他要不是內鬼,你讓他知道我們懷疑,豈不連度鈞先生也得罪了?是問出什麽了嗎?”
問出什麽?
別提這個還好,一提黃潛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心說我也不想那樣看張遮啊。
可誰能想到,外面看著這樣端方謹嚴的正人君子,內裡竟然和自己的妹妹有、有那種事!
簡直禽獸不如!
黃潛雖是江湖中人,卻也知道“禮法”二字,忍了忍,沒忍住,道:“馮先生,你附耳過來……”
這頭二人嘀咕起來。
馮明宇面色變了好幾變。
那頭薑雪寧卻是毫無負擔,回想起方才黃潛聽見自己說“兄妹私奔”這幾個字時的表情,甚至還忍不住想笑。
她拍了拍手,輕松地打量起眼下這家客棧。
入通州城已經夜了。
他們從城中走過的時候,大多數商鋪都已經關門,只有少數還冒著寒風,叫賣餛飩餃子。一路上冷清得很,只有遠遠的秦樓楚館很熱鬧,自無法與京城相比。
這家客棧也透著幾分寒酸。
大門上刷著的漆已經掉落下來不少,一應擺設都很陳舊,也沒掛什麽別的裝飾,唯獨眼見著抵近年關了,門楣上、樓梯旁都貼上了鮮紅的福紙,倒是在這冷透的冬日裡沁出幾分熱烈的暖意。
通州顯然是天教一個重要的據點了,進了這家客棧之後,天教這些人明顯都放松了不少,坐下來吃酒的吃酒,說話的說話。
掌櫃的也不問他們身份,一徑熱情地招待。
幸而這時節客人很少,也沒旁人注意到。
張遮可不是瞎子,打從過城門後重新與眾人碰頭,他就感覺出黃潛看自己的眼神不對,可反觀薑雪寧卻是尋常模樣。
此刻黃潛與馮明宇過去說話,他便把薑雪寧拽了過來。
面上的神情變得有些嚴肅。
張遮皺眉問她:“路上黃潛問你什麽了?”
薑雪寧雙手一背,一副乖覺模樣,老老實實道:“問張大人和我是什麽關系,這樣凶險的一次行動,張大人又為什麽會帶我。”
這在張遮意料之中。
他又問道:“你怎麽說?”
薑雪寧便變得忸怩起來的,輕輕咬了一下唇瓣,卻是暗中打量著張遮的神態,只見對方一身嚴謹刻板與上一世無甚差別,反倒越激起人撩撥戲弄的心思,於是眨眨眼低聲道:“我跟黃香主說……”
她說完了。
張遮腦子裡蒙了一下。
他垂眸望著近在眼前的少女,反應不過來。
薑雪寧卻以為他是沒聽清,湊過去便想要重複一遍,聲音也比方才大了些:“我剛才說我們乃是兄妹私——”
一個“奔”字還未來得及出口,張遮面色已然一變,因她離自己很近,徑直抬手把她這張闖禍的嘴巴給捂住了,兩道長眉間已是冷肅一片,帶了幾分薄怒斥道:“胡鬧!”
凜冽冬日他手掌卻是溫熱的。
薑雪寧微涼的面頰汲取著他的溫度,潤澤的唇瓣則似有似無地挨著他掌心,有那麽一刻她想伸出舌頭來舔他一下,看他還敢不敢捂著自己的嘴。
可張遮這老古董怕是會被她嚇死。
所以這念頭在心底一轉,終究沒有付諸實踐。她只是眼巴巴望著他,貌似純善地眨了眨眼。
張遮於是意識到自己行止有失當之處,立時便想要將她放開,然而放手之前卻是板著一張臉警告她一句“不許再胡說”,見她眨眨眼答應下來,這才松了手。
薑雪寧假裝不知自己做了什麽:“是我說得不對嗎?”
她這神態一看就是假的。
張遮目視著她,並無半分玩笑顏色,道:“二姑娘往後是要嫁人的,女兒家的名節壞不得,如此胡言亂語成何體統?”
要什麽體統?
反正旁人她也不想嫁。
一句“以後旁人不娶我你娶我唄”就在嘴邊,險險就要說出去,可最終還是怕他被自己激怒越發不高興,忍了下來。
站在張遮跟前兒,她委委屈屈地低下頭,小聲地為自己辯解:“那人家能怎麽說嘛?一時半會兒又想不到別的說辭。萬一壞了事怎麽辦?”
她腦筋有多機靈,張遮是知道的。
眼下明知道她這委屈的模樣有九分是裝,可張遮一口氣憋在心口,也不知為什麽就出不來了,隻迫著自己咽了回去,反倒在心底裡燒灼出一片痛楚來。
有一會兒,他望著她沒有說話。
薑雪寧靜盯著自己腳尖,等他發火呢,可半天沒聽見聲音,抬起頭來對上了一雙清冽中隱隱藏著幾分克制的苦痛的眼,心裡陡地一窒,竟想起自己前世叫他失望的時候。
她素來沒心沒肺,卻一下有些慌了神。
原本戲弄他的心思頓時散了個乾淨,她竟有些怕起來,小心地伸出手去牽了他的衣角,軟聲認錯:“都怪我,都怪我,往後我再也不說了,你讓說什麽我就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