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時分,周遭都靜了。
雖不知天教分舵到底在通州哪一出,可那幫人明日要去,這一夜多少也有些顧忌,並未鬧到很晚,都去歇下了。
唯獨天字一號房還亮著。
大約是張遮還在同黃潛、馮明宇二人說話。
天下客棧都是差不多的格局。
薑雪寧有驚無險地摸到了廚房,屏氣凝神,左右看了看無人,便伸出手來慢慢將兩扇門推開,閃身輕巧地進門,再將門合攏。
空氣裡竟飄蕩著些酒氣。
廚房裡有酒很正常。
她沒在意。
可萬萬沒想到,剛一轉身,後頸上便傳來一股大力,竟是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掌重重將她扣住,另一隻手更是迅速將她口唇捂住,推到門扇之上!
薑雪寧嚇了個半死!
然而借著沒關嚴實的門縫裡那道不很明亮的光,她腦地裡一閃,卻是一下認出來——
竟是孟陽!
一雙眼眸陰沉,他的嘴唇緊緊抿著,滿面肅殺,然而掌下的肌膚滑膩,過於柔軟,這才覺出來人是個女子,眉頭不覺鎖了鎖,一想便認出她來了:“是你?”
薑雪寧牢獄中初見此人,便覺危險。
然而不久前篝火旁聽這人說起勇毅侯府時的神態,又有些對此人刮目相看,眼下不敢說話,隻敢點點頭。
孟陽頭髮亂糟糟的,看她片刻,發現她的確沒有要大喊大叫的意思,便放開了她,道:“你來這裡幹什麽?”
薑雪寧扯謊:“餓了來找吃的。”
孟陽嗤了一聲也不知信是沒信,轉身摸黑竟在那灶台上提了個酒壇子起來喝。
薑雪寧便知道這是個誤會。
對方這大半夜不過是來找酒喝的罷了。
她也不好與此人攀談,又琢磨起一個人在旁邊,自己要找點東西都有所顧忌,行動上便磨磨蹭蹭,在極其微弱的光線裡,摸著個土豆,猶猶豫豫不敢揣起來。
豈料孟陽黑暗裡看了她一眼,雙目有銳光閃爍,竟然道:“大家閨秀也會這種江湖伎倆,要裝病?”
薑雪寧頓時毛骨悚然!
孟陽卻自顧自喝酒沒有搭理旁人的意思,道:“你們這幫人各懷心思都能唱出大戲了,拿了土豆趕緊走,別礙著大爺喝酒。”
薑雪寧由驚轉愕。
她想了想,這人行事的確古怪,也不像是要與天教那邊拉幫結夥的,該是江湖上那種浪蕩人物誰也不服的,索性心一橫把這土豆揣進袖裡要走。
只是臨轉身,腳步又一頓。
薑雪寧回頭看著黑暗裡那個影子,考慮著自己方才腦海裡冒出來的那個想法,卻有些猶豫。
自發妻去世後,他活在世間便如行屍走肉,殺了自己一家上下後更無半分愧疚,只是關在牢裡卻無多少酒喝。
京裡那位謝先生倒是常使人來送酒給他。
可孟陽知道,這樣看似是好人的人送的酒,往往是不能喝的,所以從沒沾過一滴。
他莫名笑了一聲,看薑雪寧不走,便道:“你裝病是想脫身吧?那什麽張大人是你情郎,不一塊兒走嗎?”
薑雪寧道:“正是因他不走,所以我才想是否能請孟公子幫個忙。”
孟陽卻也是大戶人家出身,卻很久沒人叫過他“孟公子”了。
他覺得有趣:“你倆倒是苦命鴛鴦。”
薑雪寧心道她與張遮要真是苦命鴛鴦那也算值了,沒白重生這一場,可張遮這等樣的於她而言終究是那天上的明月,站在最高的樓頭伸手也只能摸著點光。
她心情低落,卻不否認自己一腔情義。
隻道:“我確對張大人有意。聽聞孟公子當年也是極好的出身,乃是為了發妻報仇才犯下重罪。聽您先前於篝火旁為勇毅侯府說的話,我想您並非真的窮凶極惡之徒。又聞您武藝高強,而明日還不知有什麽凶險,所以鬥膽,想請您保他安全。只是不知能幫您辦點什麽事……”
竟想請他這樣的重犯保護朝廷命官?
孟陽差點笑出來。
然而看著眼前這姑娘一腔赤誠,卻是想起許久以前也有這麽個人真心待他,於是沉默下來,又想起一路上那個張遮,過了很久,忽然道:“你心甘情願為那位張大人,可假若他對你卻有所隱瞞呢?”
他的亡妻,也是藏了很多事不曾告訴他呢。
後來他才知道,那些都是“苦”。
薑雪寧沒料著孟陽會問這樣一句話,隻覺一頭霧水,奇怪極了。
張遮能有什麽瞞著她?
如今的她於張遮而言或恐不過是個成日給他找事兒的刁蠻小姐,頭疼極了,話也不好說上幾句,本來不熟。她不知道張遮很多事是正常的,可張遮坦蕩,絕談不上什麽刻意的“有所隱瞞”。
她道:“那怎麽可能?”
孟陽便奇怪了地笑了一聲。
但後面也沒說什麽,既沒有答應她,也沒有明說拒絕。
薑雪寧等了半晌沒聽他回話,心裡便憋了一口氣,一跺腳走了。
揣著那顆土豆溜回樓上,她和衣躺下。
原是打算著睡一會兒,明早天亮便按計劃裝病,可誰曾想人睡到後半夜,迷迷糊糊間竟覺得渾身惡寒,腹內一陣絞痛,給她難受醒了,額頭上更是冒出涔涔冷汗,整個人渾似犯了一場惡疾!
不過是站在窗前吹了風,頂多是受點風寒,怎會忽然之間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