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落地,她最後看了那間客棧一眼,竟是直接轉身,不進客棧,反趁著清晨時分通州城才剛剛在光亮裡醒來,道中行人不多,腳步輕快,一徑朝城門的方向而去。
身上帶著的銀兩足夠她去蜀地。
昨夜她入城的時候就注意過,沿途有一家租賃馬車的店鋪,自己手裡的錢足夠買個丫鬟買個車夫,甚至買個身強力壯的護衛,一路去蜀地也就安全些。
冬日天亮得晚,來往城中的外鄉人雖然已經少了,可商鋪們的生意卻是照做,無不是想趁著這年關時節多賣些年貨,也好過年那一天給家中多添上幾碗肉。
所以走著走著,路上的行人漸漸多起來。
馬車行就在前面。
一杆旌旗從寒風裡斜出來,大門裡正有人出入。
距離馬車行不遠的地方,卻有人在街上支起了茶棚,剛燒上水要給落腳的人沏茶。
“今年這天可真冷啊。”
“這怎麽就算冷呢?那塞北才叫冷呢,我才從京城回來,聽人說今年韃靼派使臣來進貢時路上都凍死了幾匹馬……”
“呸,什麽進貢啊,人家那是求和親來的!”
“一回事兒,哈哈,一回事兒……”
……
薑雪寧原本只是從這茶棚旁邊經過,要去前面馬車行,聞得“和親”二字,腳步便陡地一頓,轉頭向那茶棚之中看去。
茶棚裡坐著的那些人,衣著各異,貧富皆有,面容也盡皆陌生。
可她看了卻恍惚覺得熟悉。
依稀又回到尤芳吟遠嫁蜀地那一日,出了京城,過了驛站,仿佛相似的茶棚裡坐著仿佛相似的商客,連說著的話都有仿佛相似的內容。
有日頭照亮的天幕,一下漫卷灰雲。鱗次櫛比的房屋與陳舊靜默的城牆,頓時退得遠了,坍塌傾頹成一片長滿衰草的平原。
尤芳吟系著紅綢的馬車已經遠去。
禁衛軍卻在馬蹄滾滾煙塵中靠近。
她想起自己壓不住那股愴然的衝動,去問沈芷衣:“殿下也不想待在宮裡嗎?”
那一身雍容裡帶著幾分沉重的女子,分明與自己年紀相仿,卻好似已堵了滿懷的積鬱,但將放遠的目光收回,靜寂地望著她,仿佛看開了似的一笑,雲淡風輕。
誰想呢?
她說,誰想呢?
誰又想待在宮裡呢?
“讓一讓讓一讓!”
大街上有夥計推著載滿了貨物的板車急匆匆的來,瞧見前面路中立著個人動也不動一下,不由著起急來大聲地喊著。
薑雪寧腦海裡那些東西這才轟隆一聲散了。
沒有衰草,沒有灰雲,沒有原野,也沒有沈芷衣,只有這灌滿了煙火氣的市井裡喧喧嚷嚷的人聲,還有周圍人異樣好奇的目光。
她醒悟過來,連忙退開。
推車的夥計也沒注意她長什麽樣,忙慌慌把車推了走,隻嘀咕一聲:“大清早在路上夢遊,搞什麽呢!”
薑雪寧看著這人走遠,才記起自己是要去賃馬車的。
然而當她重新邁開腳步,卻覺腳底下重了幾分。
心裡面竟湧出一陣空寂的惘然,攥著那小包袱的手指慢慢緊了,走著走著也不知怎的就走不動了,停在一處還未開門的商鋪前面,怔怔望著前面不遠處的馬車行。
大約是她站得久了。
旁邊這鋪面裡頭一陣響動,緊接著便是門板翻開的聲音。
一名穿著青衣的藥童打開門,手裡拎著塊方形的寫有“永定”二字的牌子,正待掛到外頭,一抬頭看見外頭立了個姑娘家,便下意識問了一句:“您來看病嗎?”
薑雪寧心裡裝這事兒,心不在焉,轉頭看一眼見這藥童手裡拿著招牌,才發現自己站著又礙著了人開門做生意,便道一聲“不是”,道過了歉,往前面走去。
然而才走幾步,便覺出不對。
方才那藥童手中拎著的招牌電光石火一般從她腦海裡劃過,隻留下上頭“永定”二字,讓她一下停住了腳步,轉過身走回來問:“這裡是永定藥鋪?”
小藥童才將招牌掛上,見她去而複返,有些茫然,回道:“是啊。您又要看病了?”
薑雪寧向這藥鋪一打量,周遭往來人繁雜,卻沒有半分戒備森嚴的樣子。
她心沉了一下,又問:“方才可有個十幾歲的小孩兒來過?”
小藥童隻道她是來找人的,道:“沒有見過,可是姑娘丟了親眷?”
薑雪寧眉頭狠狠地跳了一下:“沒來過?!”
那小寶方才卻故意同自己提了永定藥鋪……
她本以為對方會來傳訊!
不對。
這件事真的不對!
薑雪寧想到這裡實在有些冷靜不下來,二話不說踏進門內去,徑直道:“你們大夫在哪裡?我有要事要見他!”
永定藥鋪的張大夫的醫術在這通州城裡算得上是人人稱道,這一宿睡醒才剛起身,倒是一副老當益壯、精神矍鑠模樣,才剛拿了一副針灸從後堂走出來,見有人要找他,隻當是誰家有急病要治,還勸她:“老夫就是,姑娘莫急,好好說說你家誰病了,什麽症狀,老夫也好有個準備……”
薑雪寧哪裡聽他這些廢話?
根本不待對方說完便打斷了他,道:“張大人身份有敗露之險,已隨天教去了通州分舵,朝廷的援兵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