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唇邊的笑容有些僵硬,額頭上也冒了汗。
這一時便有些尷尬,訥訥道:“是。”
薑雪寧於是停了一停,有一陣沒有說話。
天知道她腦海裡都在轉什麽念頭。
這任為志可是個倒霉鬼啊,拿了錢回去搞卓筒井之後沒多久就遇到了波折,鹽場出事被燒了個乾淨,這人終於被命運逼到角落,走投無路上了吊,成了個吊死鬼。
這一世薑雪寧投了錢給他。
若能間接通過尤芳吟提點他幾分自然也會提點,畢竟自己也有錢在裡面。可這種事情天高皇帝遠,鞭長莫及,蜀中的事情怎麽出,她是不可能控制得了的,後面要真出了事,也實在不稀奇,她覺著自己提醒到了便成,剩下的得看老天,沒想過一定要怎樣。
可芳吟這傻姑娘,腦袋一拍就要假成婚!
若事情與上一世般沒有改變,這任為志又跑去上吊了怎麽辦?
她家芳吟豈不成了遺孀,要守寡?
等等——
遺孀?
薑雪寧腦袋裡一個念頭忽然劃過,抬眸看著任為志的目光忽然變得古怪了幾分:眼前這倒霉鬼若真的上吊死了,往後至少鹽場是要留給遺孀啊!那我們芳吟豈不很快就能家財萬貫直接暴富?
咳咳,當然只是想想。
只是想想而已。
薑雪寧的態度忽然變得和善了一些,面上也掛上了前所未有的溫良的微笑,十分有禮地向任為志一抬手,請他坐下:“任公子,我們坐下聊聊?”
*
謝府,斫琴堂。
謝危今日提前從宮裡回來,但既沒有看書處理公務,也沒有斫琴調弦,而是低垂著眼簾,自己親自一點一點地收拾起那用樹乾根部雕成的茶桌。
心無旁騖,沉靜極了。
沏茶用的水也早在爐上燒好,咕嘟嘟地往外噴著熱氣。
這模樣一看就是在等人。
待他將這一張茶桌收拾乾淨了,外頭的腳步聲便也傳了過來,劍書引了一人走近,在門外稟道:“先生,公儀先生到了。”
第102章 聖賢魔鬼
公儀丞已經是五十多的年紀了,一張臉十分瘦削,身材也似枯枝似的乾瘦。外表看上去平平無奇,下巴上留了一撮山羊胡,一雙眼睛倒透著些看透人心、精於籌謀的老辣,一身灰布袍子穿在身上,甚至還透出些陳舊,讓人很難相信,這樣一個不起眼的人竟是赫赫有名的天教二先生之一,一位跟在教首身邊地位極高的謀士。
他入天教快有三十年了。
跟在教首身邊所經歷過的事情更是數不勝數,可以說早已見慣風雲,處變不驚了。
只是當謝危的人找上門來,請他過府一敘時,這位老謀深算的人精依舊嗅出了幾許不尋常的意味兒。
公儀丞倒不怕謝危。
畢竟教首雖養此人二十年甚至收為義子,似乎是視同己出,極為信任,可謝危身世畢竟特殊,這種信任究竟到哪種程度,只怕不好妄下斷言。
他只是有些嫌麻煩。
但人都已經找上門來了,哪兒能不去?
且待在京中這一段時間,公儀丞著實發現了一些不大好的端倪,也正琢磨著找個恰當的時機敲打敲打謝危,好叫他記住,什麽才是自己的本分。
所以,他還是來了。
“請進。”
斫琴堂內傳來謝危淡淡的一聲。
一如公儀丞在金陵偶爾見著他時一般,這些年來倒沒有什麽改變。
心裡頭一念轉過,他便走了進去。
劍書立在了門外,沒有進去。
斫琴堂外有些昏暗的光線從窗沿上照入,謝危穿著一身雪白的道袍,隻用了一根烏木簪束發,倒有大半都披散在身後,透出一種在家中的隨意和閑適。
一應茶具已經備好。
他抬頭看見公儀丞,請他坐下,笑了一笑:“前些日聽聞公儀先生到了京城,我還有些不信,想先生若來京城多半會告知謝某一句。沒想到,先生是真的來了。”
天教的核心勢力都在南方。
京城處北,朝廷的力量深厚,越往南控制越弱,也正適宜天教傳教,發展勢力。
公儀丞便常在金陵。
至於京城,則一向是天教力量薄弱之地。
但自從謝危幾年前上京趕考參加會試開始,尤其是四年前回到京城籌謀著助沈琅登基開始,這樣一個人便成為了天教打入朝廷的暗樁,甚至這些年來越發壯大。天教的勢力也因此得以在京中暗中發展,到如今已經是頗具規模。
只不過在這裡,謝危才是話事之人。
按理說,同是教中之人,公儀丞來到京城,無論如何該給謝危打上一聲招呼,可他沒有。
公儀丞落座在謝危對面,此刻便抬了眼打量他,似乎是在揣摩他這一句話背後藏著的深意,然而開口卻異常直接:“教首有命,事急在身,忙於應付,一沒留神忘記了。何況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謝危將滾燙的水注入了茶盞之中。
公儀丞便看著那流瀉的泛著白氣的水,淡淡道:“到了這京城,到處都是耳目,教首的事情吩咐下去尚有人要問一句該不該請你示下,哪兒用得著我來知會你?”
謝危執著壺的手頓了頓,道:“公儀先生言重了,天教上下皆奉教首為尊,有命必從,有令必行,教首待危恩重如山,危豈敢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