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從左邊袖中摸出一張五千兩的銀票來放上。
周寅之眉頭便皺得更深:“都是小輩們的事,錦衣衛這邊也拿得分寸,不至於與什麽天教亂黨的事情扯上關系,伯爺還請回吧。”
清遠伯一聽差點沒給嚇跪。
這回才咬緊了牙,好像疼得身上肉都掉下來一般,又從右邊袖中摸出一張五千兩的銀票來放上。
說話時卻是差點都要哭出來了,道:“我那女兒自打出生起就沒受過什麽苦,家裡也都寵著愛著,雖總犯點蠢,可也礙不著誰的事兒。她好不容易才選進宮當伴讀,過不一日便要回宮去的,還請千戶大人高抬貴手,通融通融。”
周寅之這才道:“伯爺愛女心切,聽著倒也可憐,既如此,我命人連夜提審,您明日來也就是了。”
清遠伯這才千恩萬謝地去了。
那一萬三千兩自然是留下了。
至於離開後是不是辱罵他心狠手黑,卻是不得而知。
此刻周寅之便從自己袖中取出一隻信封來,遞給薑雪寧,道:“伯府明日派人來接那尤月,不過卻隻字未提府裡另一位庶小姐。我同清遠伯說,此事還是要留個人候審,且尤芳吟是滋事的那個,暫時不能放人。伯爺便說,那是自然。然後走了。”
薑雪寧將那信封接過。
拆了一看,兩張五千兩的銀票。
她便又將銀票塞了回去,暗道破船的確還有三分釘。雖然算不上多,可也絕對不少,且周寅之是什麽人她心裡清楚,只怕清遠伯當時給的更多,給到她手裡有這一萬罷了。
也不知當時這伯爺神情如何,叫尤月知道又該多恨?
薑雪寧心底一哂。
隻道,這錢用來做自流井鹽場那件事,自己再回頭補點,該差不了多少。
她道:“撈一個尤月都花了許多,伯府才不會花第二遭冤枉錢。一個是嫡女,一個是庶女,一個入宮伴讀,一個爹不疼娘不愛,死在獄中都沒人管的,且人家想你還要留個他們的把柄在手裡才安心,便故意把尤芳吟留給你,也好叫你這錢收得放心。”
都是官場上司空見慣的手段了。
周寅之聽著,點了點頭。
薑雪寧又問:“芳吟怎麽樣?”
周寅之便帶她去了後衙的牢房。
獄卒見著千戶大人帶個女人來,一身都裹在披風裡,雖看不清模樣,可也不敢多問什麽,得了吩咐二話不說打開門來,引他們進去。
錦衣衛多是為皇帝抓人,涉案的不是王公便是貴族,經常要使一些手段才能讓這些人說“真話”,是以這牢獄之中處處擺放著各式猙獰刑具。
薑雪寧前世今生都從未到過這種地方,一眼掃去,隻覺觸目驚心。
然而下一刻卻是不可抑製地想起張遮。
上一世,那人身陷囹圄,審問他的是他仇人,種種熬煎加身,又該是何等的痛楚?
牢獄之中四面都是不開窗的,陰暗潮濕,冬日裡還冷得厲害。
有些牢房裡關著人,大多已經睡了。
也有一些睜著眼,可看著人過去也沒反應,跟行屍走肉似的,眼神裡是讓人心悸的麻木。
只是越往前走,關著人的牢房越少。
大都空空蕩蕩。
到得最裡面那間時,薑雪寧甚至看見了那牢門外的地上,落下來幾片明亮的燭光。再往裡進了一看,這一間雖還是牢房,卻收拾得乾乾淨淨:擱在角落裡的床鋪整潔,還放了厚厚的被褥;靠牆置了一張書案,放著筆墨紙硯;此刻正有明亮的燈燭放在案上。有一人伏首燈下,仔細地看著面前一卷冊子,發髻散下來簡單地綁成一束,從肩膀前面垂落到胸前,卻是眉清目秀,有些溫婉柔順姿態。
正是尤芳吟。
薑雪寧頓時就愣住了,站在那牢房外,看著裡面,一時都不知該做什麽好。
周寅之走在她身後也不說話。
倒是此處寂靜,他們從外頭走過來時有腳步聲,尤芳吟輕易就聽見了,轉頭一看,竟見薑雪寧立在外面,頓時驚喜極了,連忙起身來,直接就把那關著的牢門給拉開了,道:“二姑娘怎麽來了!”
薑雪寧:“……”
她幽幽地看了周寅之一眼。
不得不說,這人雖有虎狼之心,可上一世她喜歡用這人、偏愛器重這人,都是有原因的。
辦事兒太漂亮。
牢門原本就是沒鎖的,隻如尋常人的門一般掩上罷了。
周寅之見這場面,便先退去了遠處。
薑雪寧則走進去,一打量,終究還是覺得這地方太狹窄,望著尤芳吟道:“我突發奇想搞這麽一出來,帶累得你受這一趟牢獄之災……”
尤芳吟卻是從來沒有這樣歡喜過。
她左右看自己這間牢房卻是舒坦極了,聽著薑雪寧此言,連忙搖頭,道:“沒有沒有,才沒有!周大人把我安排得很好,我知道二姑娘也是不想我回府裡去受罰,都怪我氣上頭來太衝動。我、我住在這裡,很開心,很開心的。”
薑雪寧一怔:“開心?”
尤芳吟卻是用力地點了點頭,掩不住面上的欣喜,便想要同她說這地方可比柴房好了不知多少,且還有燈燭能照著,有帳本能學著,只是話要出口時,對上她的目光,卻又覺得這事不能讓她知道。
所以張了張嘴,她又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