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為志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他穿著一身深藍的錦緞長袍,袖口已經有些發皺,白皙的面容上一雙好看的丹鳳眼,嘴唇不薄也不厚,是一副自小沒怎麽受過苦的面相,眉目間多少有些放不下的自是。
眼下偏愁得在屋內踱步。
聽見叩門聲伴著那問詢的聲音起時,他先是一怔,接下來才連忙走上前去應門,隻道:“在的。”
“吱呀”一聲門拉開。
任為志看見了立在外面的人,竟是個一身素淨的姑娘。
他朝她身後望了望,也的確沒看見旁人,不由有些困惑:“是,姑娘找我?”
尤芳吟沒料著他開門這樣快,叩門的手還舉在半空中,這時便有些尷尬地放了下去,道:“如果您是任公子的話,那我找的便是您了。”
任為志不認識她,隻道:“姑娘為什麽事?”
尤芳吟想起做上筆生絲生意時許文益教給自己的話,該言簡意賅時絕不賣關子,便十分簡短地道:“自流井,鹽場,卓筒井,出錢入股。”
任為志頓時微微張大了嘴,隻覺不可思議:這姑娘看上去可不像是有錢的樣子啊!
可京城裡什麽人物沒有呢?
自己一無所有,總不能是誰搞了個美人計來騙他的圖紙吧?
他想到這裡忽然自嘲地笑了一聲,往後退開一步來,將尤芳吟往裡面讓,道:“原來也是為鹽事來的,請進。還未請教姑娘如何稱呼?”
尤芳吟以前雖同許文益談過生意,可許文益年紀不小連孩子都有了,她隻當許文益是長輩。
這任為志卻與她同齡。
進得他這寒酸的客房後,她難免有些拘謹,隻道:“我姓尤。”
任為志點了點頭:“那在下便稱您‘尤姑娘’吧,請坐。”
客房裡隻一張光禿禿的方桌,上頭擱著一盤已經冷掉的玉米烙餅,並幾隻茶盞,一壺茶水。
邊上擺了三把椅子。
他請尤芳吟坐到了自己的對面,然後端了茶壺為她倒上一盞茶,慚愧地一笑:“前些天待客為人奉上這樣粗淡的茶水時,在下尚有些抹不開顏面,可山窮水盡至此,便是想做面子也做不了了。境況所迫,還請尤姑娘不要嫌棄。”
尤芳吟倒有些受寵若驚,雙手將茶盞接了過來,隻想起自己在伯府裡是連口粗茶也喝不上的,一時竟覺有些荒涼,隻低低道:“不嫌棄的。”
任為志看著她。
她捧著茶盞喝了一口,目光一垂時看見了那盤冷掉的玉米烙餅,便抬眸望了任為志一眼,慢慢道:“這我能吃嗎?”
任為志一怔,看了看那盤烙餅,一張臉都快燒了起來,說話也變得磕磕絆絆:“這、這,中午的,吃是能吃,只是已經放冷了……”
尤芳吟彎唇笑:“沒關系。”
她只是有些餓了。
得了主人家的應允,尤芳吟便暫將茶盞放下,從那盤中拿起一塊玉米烙餅來,小口小口地咬了吃。
冷掉的食物滑入腹腔,被身體的熱度溫暖。
她明明也沒覺得自己很委屈,可才吃了幾口,眼淚便不知覺地一串串地滾落下來,險些哽咽。
任為志隻以為是來了個不同尋常的主顧,哪料著她連半塊烙餅都沒吃完便哭起來?一時之間手忙腳亂,想找方錦帕來遞過去,可半天也沒找到。
只能乾乾地道:“你,你別哭,別人還以為我怎麽你了呢!”
尤芳吟埋下頭去,盯著那塊玉米烙餅上被自己咬出的缺口,卻喃喃說了句毫不相乾的話:“活著都這麽難,面子又算得了什麽……”
任為志忽然愣住。
*
薑雪寧在車上等了有許久。
往左邊看,茶樓裡尤月不出來;往右邊看,客棧裡尤芳吟不出來。
她覺得很無聊。
無聊怎麽辦?
尤月在自己府裡作威作福,總欺負虐待尤芳吟,那她不下去找找尤月的晦氣,實在有些說不過去啊。
這樣想著,薑雪寧果斷道:“下車。”
棠兒、蓮兒扶了她下來,她便直接往旁邊茶樓去了。
這茶樓是回字形,下頭搭了個台,專留給人唱戲或者說書的,只是這時候既沒有唱戲的也沒有說書的,看著頗為冷清。
尤月在二樓。
薑雪寧進去便朝樓上看了一眼,正好能看見尤月的位置,便對著迎上來的堂倌一指那位置,把憋了好些日子的驕矜氣都拿了出來,道:“我要樓上那個位置。”
堂倌一看她來的架勢,再看這一身打扮,就知道是個有錢的主兒,當下笑臉都堆出來了,想把人往裡頭迎,誰想到這嬌小姐出口驚人。
笑臉都僵住了。
眼皮跳著朝樓上看了看,他咽了咽口水道:“可,可那位置已經有人了……”
薑雪寧眼皮一掀,斜睨他一眼:“叫她滾啊。”
堂倌:“……”
看出來,這姑娘跟上頭那位有仇,是找事兒來了啊!
堂倌額頭上冒冷汗,一時不知該怎麽處理。
這茶樓也沒多大。
從樓上到樓下也沒兩丈,下頭說話上頭聽得清清楚楚。
尤月正在上面嘀咕尤芳吟怎麽還不出來,結果就聽見下面有人說話,還說什麽“叫她滾”,要知道此刻樓上的客人可不多,而且這聲音聽著忒耳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