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謝危臉上的表情沒有半分變動,只是淡淡地補上了最終的結果——
南書房議事,定下的那個假扮度鈞山人的人,並不是他。
而是張遮。
呂顯頓時目瞪口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麽:“可、可這……你竟然沒有提出反對,就這麽任由事情發展?那張遮不會壞事?”
謝危微微閉了眼道:“我覺得,顧春芳似乎很忌憚我。”
呂顯道:“這老頭兒剛從外地調任回來,往日又是河南道監察禦史,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了,內裡精明是肯定的。只是你若能瞞過天下人耳目,瞞過這麽一個人也不過是多花些心思,需要時間罷了。但那張遮,若真探聽出點什麽來,倒霉的可就未必是咱們這邊的人了。”
天教有那麽多的堂口,都秘密分布在各地。
這裡面有一些便是暗中聽命於謝危的。
若是謝危自己去“假扮”度鈞山人,自然不會傷及自己的勢力;但若是張遮去,天曉得會捅出什麽禍端來!
呂顯面上是個商人,這些年做多了生意,也不喜歡遇到這種或許會有風險的事,眉頭緊緊一蹙,便道:“關鍵時候冒不得險。他既是要潛入天教教眾之中,此事本也有風險,我們不妨將計就計,趁機把此人殺了。死在教眾手中,朝廷會以為是計謀敗露,不會懷疑到我們身上。”
謝危久久沒有言語。
呂顯覺得這是最妥帖的做法,想也不想便道:“我這就去布置一番。”
他這會兒都忘了那任為志和鹽場的事情了,一拍那張椅子的扶手,站起來便要去布置。
然後下一刻卻聽背後道:“不必。”
呂顯一怔,回頭看著謝危,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放任此人假扮身份混入天教,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若是不先除此威脅,隻恐遺禍無窮!為什麽不必?”
為什麽?
謝危腦海中竟然掠過了一張臉,是走在幽暗的宮牆下,那小姑娘的一雙眼被他手裡提著的燈籠亮光照著,要跟著那火光一起燃燒似的,灼灼而璀璨。
你喜歡張遮?
喜歡。很喜歡,很喜歡……
這一刻他竟恍惚了一下,然後才看向呂顯那一張凝重的臉,慢慢道:“此局乃是請君入甕,張遮要孤身潛入,必定無援。此計既有我出,朝廷也必將讓我來掌控全局。張遮乃是朝廷命官,若一無所獲還殞命其中,只怕我未必不擔責招致非議。殺他簡單,卻也是遺禍無窮。不如緩上一緩,看他潛入到底能知道些什麽。若他知道了些不該知道的,在其帶著消息返京之前,找機會再將他除去,也不算遲。”
“……”
這般的行事,可不是謝居安往常的風格。
呂顯敏銳地意識到,除了謝危口中所言的這些以外,一定還有些自己不知道的因由存在。然而他沉默著考慮半晌,終究不敢問太深。
謝危站在廊下,同他說完這番話,只看了看那漸晚的天,便抬步入了斫琴堂。
呂顯卻站在廊下沒動。
他轉過身向著堂中看去,深鎖著的眉頭一挑,一下想到了什麽似的,忽然反應了過來:“等等,不對啊,張遮這個且不提。除公儀丞,再清理京中勢力,甚至借刀殺人,這分明是個連環計啊!先前殺公儀丞殺人時居然跟我說沒有計劃,不知道?!”
謝危又面朝著那面空白的牆壁而立,堂內沒有點上燈盞,他的背影隱沒在陰影之中,看不分明。
但呂顯能聽到他清晰平緩的聲音。
是道:“我敢說,你也真敢信。”
呂顯:“…………”
操,以前怎麽沒發現你是這麽個賤人呢!
第107章 交易所萌芽
遊廊下青石板的縫隙裡長著密密的青苔,然而在這般的冬日也顯出了些許的枯黃,薑雪寧已經靜靜地盯著那條縫隙許久了。
她的目光沉著不動。
整個人的身形也仿若靜止了一般。
周寅之曾一路隨護薑雪寧上京,又是薑伯遊的舊屬,借著入府送薑伯遊一些外地土產的機會入府來見薑雪寧,倒不招致太多人懷疑。
只是此刻這般,難免叫人心中打鼓。
自從他把與天教那幫人交涉的情形轉告之後,薑雪寧便是這般模樣,有很久沒有說話了。
那半封信就壓在她指間。
薄薄的一頁信箋半新不舊,篇上的字跡遒勁有力,整齊地排列下來。
風吹來,信箋與字跡都在她指縫裡晃動。
周寅之也知此事非比尋常,斟酌了片刻道:“那人已經拿住,只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像之前的人一般再寫信知會,且說此事在他出來之前就已經與同伴商議好,只怕是寫了信去也無人會再上鉤了。要不,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以此二人性命作為要挾,逼他們就范?”
這是最常見的做法。
少有人能真的將生死置之度外,只要讓對方感覺到足夠的威脅,再硬的人都會很快服軟。
然而薑雪寧的眼簾卻是輕輕地搭了下去,竟是閉了閉眼,道:“投鼠忌器,沒有用的。”
這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場公平的交易。
人固然怕死,可手裡握著剩下半封信的卻並不是被他們抓起來真正受到生命威脅的這個人,而是他散落在外面的同夥。如此即便是威脅,旁人也不放在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