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沒有嘗出來,但鬱尋春從嘴裡吐出一枚硬幣。
銀色硬幣在燈下閃閃發光。
宴青川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一個紅包,笑著放在他掌心:“尋尋,吃到硬幣新年交好運哦。”
鬱尋春愣了下,轉過身開始咳嗽。
“怎麽了,嗆著了?”宴青川幫他順背,“要不要喝口水?”
鬱尋春搖手,他咳嗽一直沒停,避著宴青川的目光在原地打圈。
“我……”鬱尋春聲音有點啞,低著頭推開宴青川,“我去下洗手間。”
硬幣和紅包還握在手裡,鬱尋春背靠著門安靜許久,突然有點崩潰似的捂著臉蹲了下去。
相比於宴青川帶給他的其他的,廣闊的雪地也好,凌冽自由的高空也好,都沒有這枚硬幣和紅包的衝擊來得強。
這是鬱尋春二十幾年第一次,收到所謂的壓歲錢,第一次得到新年祝福。
他其實已經不在意了的。
所謂春節,對他來說和普通的周末沒有區別,該學習學習,該練琴練琴。
那些在家人祝福裡帶著對來年期盼的又一歲長大,都不屬於他。
別人所期待的所謂春節的闔家團圓,他也沒有什麽感覺。
他以為他已經習慣了。
但當那枚帶著熱意的硬幣滾進掌心,當宴青川不由分說將厚厚紅封置於硬幣之上,當他帶著笑說他運氣好,明年也會也很好時。
他好像真的變成了一個小孩子。
被祝福著,期待著,邁過舊的年歲。
所謂辭舊迎新,是真的有人盼著他好好長大。
他不想哭的,但是眼淚怎麽擦都止不住。
這一刻,鬱尋春終於知道為什麽孩子們都盼望著過春節了。
嘩嘩的水聲,掩蓋了細細的啜泣。
鬱尋春在洗手間裡呆了很久很久。
眼淚不受控制地滾出眼眶,眼前模糊得他什麽都看不清。
他應該出去了,不然宴青川會起疑。
但他隻想哭。
哭得渾身是汗,腦袋發暈。
哭得連宴青川是什麽時候進來的都不知道。
宴青川坐在地上,鬱尋春同樣側坐在地板上,但被宴青川的兩條長腿圈著,被他摟在懷裡,輕輕拍著。
鬱尋春滿頭的汗,一張小臉濕透了,哭得通紅。
一開始他還忍著聲音,宴青川捏著袖子幫他擦臉:“沒關系的尋尋,這裡沒人會說你,你可以哭出聲。”
於是鬱尋春開始放聲大哭。
好似要把這些年的委屈和痛苦都宣泄出去一般。
哇哇哭,毫無形象地哭,眼淚鼻涕糊一臉。
他一邊哭一邊說:“我不喜歡哭,哭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我媽不讓我哭。”
“誰說哭不能解決問題,”宴青川說,“哭可以幫你釋放壓力,可以宣泄情緒,而且你哭的時候,大腦還會分泌內啡肽,你不覺得現在更輕松了嗎?”
“好像是吧?”鬱尋春哭抽抽了都,“但我媽說只有沒用的人才會哭。”
“她說得不對,不要聽她的。”
“可是我哭她會打我。”
哇的一下,鬱尋春哭更大聲了。
“她說就因為我只會哭我爸才不回家;她說我a小調協奏曲都拉不好有什麽資格哭;她還會把我關起來,我說我害怕她也不給我開門……”
“以後不會再有人打你也不會有人把你關起來了,你很安全,你以後隨時都能哭。”
鬱尋春哭得已經有些失去理智。
他是承載了很多的岸,凶猛的洪水年複一年衝撞著堤壩,他時時刻刻不在修補,但不管怎麽補,看似完美的河壩內裡早就岌岌可危。
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承受不住。
如果沒有人工引流的泄洪,那就只有河岸倒塌後的決堤。
壓抑多年的情緒並不是那麽輕易就能徹底釋放的,鬱尋春幾乎哭了一整夜,說了很多事。
比如席余馥,比如鬱池夏,比如程晁。
連帶著半年前的那場失火都翻了出來。
他說不是他,但是所有人都不信。
宴青川有著無盡的耐心,他說我信。
這一幕對於宴青川來說,和兩人初識那晚有所重疊,那天晚上鬱尋春也是這樣哭。
哭得好像全世界都欠他的,什麽鬱池夏什麽程晁,這些名字對他來說也並不是第一次聽。
第一次聽時,宴青川覺得哭成這樣的鬱尋春可愛又好笑,他不太關心這些耳生的人名,只是安撫似的順著他的話哄他,說好好好他們都是壞蛋。
再次聽,雖然也會順著他的話哄,但宴青川笑不出來。
鬱尋春就像那隻他在路邊撿回來的小狗,從生下來就沒有人愛,還被身邊的人進行了一場,以鬱池夏之名而展開的圍剿。
他感受到了和朋友的漸行漸遠,想要脫離控制欲極強的母親,遠赴海外留學讓他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喘息。
他被簡司州流露出來的一點點善意和主動示好吸引。
等來的不過是一場攻勢更猛烈的絞殺。
鬱尋春找不到自己不討人喜歡的原因,他始終想不通為什麽。
於是他給自己編織了一個無懈可擊的理由,他是天生的萬人嫌,他依靠著“覺醒”展開了一場,血淋淋的自救。
他或許連被人愛也不敢去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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