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無休止地和鬱沛爭吵,鬱尋春哭到她心煩的時候?
還是看到她許久沒碰的大提琴,想要試一試,卻展現出讓人嫉妒的天賦的時候?
席余馥想不起來了,但隨著鬱尋春的長大,她偶爾會驚恐地發現她對待鬱尋春的方式,和她父親對她的方式一模一樣。
席余馥也掙扎過,想要改變過,但一看到鬱尋春調皮玩鬧她就生氣。
她沒什麽天賦,小時候一練琴就是十幾二十個小時。
他明明有天賦,為什麽不努力不珍惜!
看到鬱沛她更生氣,連帶著看他這個除了眼睛渾身上下找不到一點和自己相似的兒子,更不順眼!
鬱沛不在家的時候,席余馥還能對鬱尋春好一些,關心他愛護他。
但只要鬱沛在家裡呆上幾天,她很難不因為他而遷怒鬱尋春。
對鬱沛的恨,對鬱尋春的嫉妒,對他的恨鐵不成鋼以及對於自己失敗的厭惡和不甘心,逐漸掩蓋了她對鬱尋春的愛。
那個溫柔的母親,被席余馥關進了角落裡。
她這輩子苦苦追求的到底是什麽?
在家裡,她得不到父母的愛。
在婚姻裡,她得不到丈夫的愛。
她不想掙扎了,愛這種東西,是最無能最沒有必要的存在。她要成功,要證明自己。
她傾盡一切走到今天,卻突然發現。
她一直都走錯了路。
那個世界上唯一一個無條件愛她的人,也離開了她。
席余馥不是個強者,她強硬外表下的底色是懦弱的,所以只有鬱沛的出現她才有勇氣逃離家庭,又因為鬱尋春的存在她才有底氣對抗鬱沛。
她永遠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她為什麽不及時止損,因為他害怕離開鬱沛後,回去面對的是家人的冷眼。
而她在日複一日中疊加的沉沒成本,只會讓她和鬱沛捆綁更甚。
席余馥這個弱者,在絕望環境中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向更弱小的一方舉刀。
但今天,鬱尋春卻在用自己的行動告訴席余馥,遇到相似的情況他會怎麽做。
他會態度強硬地離開,即使她切斷他所有的工作機會他也不低頭,即使她裝病示弱他也不服軟。
席余馥在牢籠中變得面無可憎,變成了自己曾經最討厭的人。
而她的小孩,倔強地挺著脊梁,做到了她曾經想做卻沒做到的事。
這一刻,席余馥不得不承認,她確實很失敗。
做小孩,她不自由不快樂。
做妻子,她痛苦不堪。
做母親,她的小孩隻想離開她。
最重要的是,她忘記了曾經自己對自己的承諾和期待。
沙發上的手機不斷響起新消息提示音。
屏幕上,銀行入帳短信一條接一條:[尾號XXXX帳戶入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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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不遠處的逃生通道裡。
鬱尋春和宴青川並肩坐在樓梯上,鬱尋春翻遍了自己所有的銀行卡,不斷給席余馥轉著帳。
宴青川坐在旁邊,一句話都沒說,也沒有問他到底要給席余馥轉多少。
只是安安靜靜地陪著他。
從病房出來,兩人並沒有第一時間離開,而是直接拐進了樓道間。
一進門,鬱尋春便轉身將他抱住。
宴青川任由他抱著,但沒多久,鬱尋春就松開了他。
“不抱了嗎?”宴青川說。
鬱尋春看著他,本來推起唇角要笑一下,目光落在他臉上,又笑不出來了。
臉側的紅痕看著很刺眼,鬱尋春摸上去,也不敢使勁:“痛不痛?”
宴青川搖頭:“沒什麽感覺。”
“抱歉。”
“為什麽要道歉?替你媽媽?那我不接受。”
“不是。”鬱尋春在台階上坐下,拍了拍身側,“因為讓你陪我來,導致你受傷,我是因為這個向你道歉。”
“好,那沒關系。”
鬱尋春輕輕笑了下。
宴青川認真看著他:“真的沒事了嗎?”
鬱尋春手肘架在膝蓋上,掌根托著臉:“我以為我會很痛苦,但實際上除了一開始有些情緒失控外,我好像還好。”
“反而有一種塵埃落定的輕松感。”他對上宴青川的眼睛,“在來的路上我控制不住地反覆去想,閃回到一些不太好的記憶裡,但越是想這些,我好像越沒有辦法掙脫開。
“白堯說,這是因為人類有時候會在痛苦中感到安全。雖然我不太能理解,但用這個邏輯,那些回憶可能也確實會加深我對她的感情。愛、恨、期待還有失望,所以我才很難在她面前保持理智。”
“謝謝你。”鬱尋春握住宴青川的手。
雖然宴青川因此而受傷,但鬱尋春還是慶幸宴青川在他身邊。
他就是鬱尋春的錨點,在他瀕臨失控,差點被那些負面情緒所吞沒的時候,一次次將鬱尋春拽了出來。
不然鬱尋春大概沒辦法那麽快抽離。
也沒有辦法下定決心,要徹底斬斷他們的關系。
鬱尋春甚至有點想要謝謝席余馥。
謝謝她沒有任何改變,依舊偏激固執強勢,讓他徹底意識到他們之間的問題,並不是他躲起來不見面就能解決的。
“我並沒有做什麽。”宴青川說,“你應該謝謝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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