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連生不甚在意地搖搖頭:“不用,人多他們就沒機會出手了。”
“不是,小孟你什麽意思?”
孟連生擺擺手,話鋒一轉:“對了,順和碼頭那邊什麽情況?”
杜讚說:“我打聽到,應該是後天有一船煙土到港。”
孟連生點頭:“好,我知道了,這幾天你和兄弟們都警醒點,別往煙花柳巷鑽,我可能隨時會讓你們辦事。”
杜讚道:“放心吧,老板剛下葬,我們再渾也得給他守孝七七是四十九天。再說了,如今大敵當前,誰還有吃喝玩樂的心思?”
孟連生微微一笑,道:“大家都辛苦了,這個月的薪水和分紅,我會通知會計給大家都漲兩成。”
杜讚是天生給人當手下的命,少時家窮,混跡南市街頭,十二三歲跟了第一個老大,是個比他大不了兩歲的小癟三,他跟著人偷摸拐騙混口飯吃。過了沒一年,一日早上,他向往常一樣去跟他的小老大會合,卻發覺對方橫屍街頭,全身上下傷痕累累,顯然是被人虐打致死。小老大沒爹沒媽,雖然招攬了幾個小兄弟,但實則是個命如草芥的可憐蟲,巡捕來了將人拉走直接丟去了爛葬崗,至於殺人凶手自然是不了了之。
物傷其類,杜讚明白這世道中,得傍上棵大樹才行。他運氣還不錯,之後沒兩年,就遇到了同為南市出身的孫志東。那時立新剛發展起來,已經在上海灘有幾分勢力,正是用人的時候。孫志東成了他的第二任老大,他吃得飽穿得暖,還有錢吃喝玩樂,雖然從偷摸拐騙變成偶爾的殺人放火,但至少不用擔心橫死街頭沒人收屍。他當手下當得兢兢業業,一向是衝到前頭的那個,所以在西康山中遇險,毫不猶豫地用肉身掩護孫志東逃走。
但無論是當年的小老大,還是後來的孫志東,其實都沒將他的命當做命,也沒將他這個人當成人,高興時對你稱兄道弟,不高興時隨意打罵,本質上就是一條隨時可以去為主人賣命的狗,即使賺到錢,也不過是老大從指縫裡施舍出來的一點。
他原先不明白,因為自己也沒將自己當個人。直到跟著孟連生這一年多,他才意識當手下的也是人。遇到事情,但凡有其他辦法,孟連生便不會讓大家去拚命,命始終比錢重要,在錢財上,更是先想著大家。
意識到這件事的,不僅有他,還有原先跟著孫志東其他兄弟。
杜讚搓著手有些不好意思道:“現在這種情況,小孟你還惦記著大家,真是難為你了。”
孟連生說:“應該的,大家出來乾活,也是為了養家糊口,過上好日子,誰又當真願意有事沒事把脖子懸在刀尖上。等這些事情解決了,希望以後能安安穩穩賺錢。”
杜讚說:“小孟,你盡管吩咐,我和兄弟們一定好好辦成。”
“好。”孟連生點頭,目光懇摯,是對人很尊重信任的表情。
一個禮拜後,夜晚九點半,孟連生的那輛雪佛蘭,一如既往地從立新開往柏公館。在穿過一條僻靜的窄巷時,撞上一塊攔在路中央的石頭,哐當一聲翻到在地,緊接著,埋伏在兩側的殺手,對著車內駕駛座上的人,連開數十槍。
密集的槍聲落音,車內一片鴉雀無聲。
槍林彈雨的洗禮,讓人這輛車和車內的人都成了安靜的篩子。
殺手們在夜色中蜂擁上前,將車門拉開,從裡面拉出一具血淋淋的屍體。然而不知誰大叫了一聲:“這不是立新小孟!”
“他……他是柏大少爺!”
與此同時,順和碼頭昨晚才剛剛入庫三噸煙土的倉庫——也是順和最大的碼頭,忽然著了火,不過半刻中,那火焰便在轟隆的爆炸聲裡,直衝雲霄。原本在公館裡一樹梨花壓海棠,與二八年華小姨太纏綿的李永年,收到消息,立馬穿上褲子,直奔碼頭。
碼頭靠水,原本救火不算難,但這場火來得蹊蹺,還伴隨有爆炸聲。眼見火勢越來越大,撤退的撤退,救火的救火,李永年趕到時,碼頭上已經亂成一片。
他痛心疾首地望著那衝天火焰,將圍在他身旁的幾個跟班一通怒罵:“還不快去救火!”
跟班們連連應是,趕緊沒入火場內救火,留下李永年一個人站在火勢外圍,望著亂糟糟的救火場面,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原地打轉。
所有人的心思都在這場大火中,只要李永年不拉著人去吩咐,就沒有人再注意他這個老板。連李永年自己都忘了自己此刻是獨自一人的處境。
“李老板!”
一道堪稱溫和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他回過頭,看到火焰映照下,孟連生一張似真似幻的臉,不可置信道:“你……你怎麽在這裡?”
他的人已經跟了孟連生小半個月,將他的習慣摸得一清二楚,今晚的刺殺計劃應該萬無一失才對,可他人怎麽會忽然出現在這裡?
“我還沒死,讓李老板失望了,”孟連生勾了勾嘴角,湊近他耳邊,低聲道:“柏先生把你當義父,一直對你手下留情,你卻一心要置他於死地。就讓我替他來送你上路,與你的好侄子團聚。”
李永年反應過來,想要大聲呼救,然而開口的交換卻被轟然響起的爆炸聲所掩蓋,一同掩蓋的還有穿過他後背心臟的三顆子彈。
在對方徹底倒地之前,孟連生輕飄飄隱沒在火焰之後的暗夜中,消失得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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