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和倉庫失火,幾噸煙土化為灰燼,李永年被人暗殺,翌日早上登上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一時間也成為豪門富賈販夫走卒茶余飯後的談資。
上海灘幫會林立,因煙土之事引發的流血事件,不知凡幾,巡捕房向來是睜隻眼閉隻眼,加之李永年一死,順和樹倒猢猻散,洋大人們就更懶得管這些幫會土商之間的紛爭。
李永年此人重利輕義,他這番倒台,即使手下猜到是誰所為,也沒人會豁出性命去給他報仇,草草瓜分了錢財,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生怕自己也被牽連。
順和倉庫被燒和李永年的死,讓那天晚上也遇害的柏大少爺消息,變得微不足道,除了柏三爺,沒有人關心這個紈絝少爺原來也在這晚去了西天。
孟連生掌管立新一年半,跟孫志東的作風,截然不同,在外人看來,他既不殺人也不放火,甚至連搶私土的勾當都沒再乾過一回。柏三爺每次遇到他,都見他是一臉畢恭畢敬,再老實忠誠不過的模樣。
他不曉得這麽一個本本分分的毛頭小子,是如何管下來偌大一個立新的,隻歸功於柏清河在背後坐鎮。因而便有了蠢蠢欲動的小心思。他想的是,有李永年李老板幫手,只要柏清河不在,弄死這麽個小子,還不是跟捏死隻螞蟻一樣簡單。
然而他不明白的是,這世上螞蟻也分很多類,除了能隨意捏死的,還有叮上一口就能讓人喪命的。
等他懂得這個道理,等待他的是兒子喪命,靠山倒台。
人畜無害的孟連生當然也不是螞蟻,他是偽裝成獵物的頂級獵手。
三天后的傍晚,柏三爺便收拾行李,準備逃回老家保命,只是才剛剛走到碼頭,還沒登上船,就被人套了麻袋,一棍子打暈。
再醒來,他人已經在船上,當然不是他要登上的那艘船,而是一艘畫舫。應該是黃浦江上,只是除了這艘點著燈的畫舫,周遭黑茫茫一片,既不見過往船隻,也不見兩岸樓宇,已然是一片荒郊之地。
柏三爺慌慌張張朝前看去,看到盤腿坐在畫舫中央小幾旁的孟連生,以及船頭船尾的長安常平兩兄弟。
他臉色驀地一片慘白。
而當他目光落在身旁一個同樣被綁住的男人時,更是慌得大驚失色。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小兒子柏清文。
柏清文不僅被綁著,嘴巴還塞了一團毛巾,因而剛剛一直沒發出聲音。
“小孟,你……你要做什麽?”柏三爺哆哆嗦嗦開口。
孟連生穿著一身長衫,手臂上戴一截為柏清河守喪的黑紗,還是一貫溫和無害的模樣。他摩挲著手中一隻小茶杯,抬頭朝他看過來,不緊不慢地開口:“柏先生以前總叮囑我,讓我對你客氣一點,不管你在立新做什麽,睜隻眼閉隻眼就好,因為你是他的親叔叔,對他有過大恩。”
“對對對,”柏三爺雙眼一亮,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樣,“我是清河的親叔叔,你這樣對我,怎麽對得起他的栽培之恩?”
孟連生輕笑一聲:“正是為了對得起柏先生的栽培之恩,我才要送三爺你去給他謝罪。”
柏三爺:“你……你什麽意思?”
孟連生道:“三爺,王成已經先去謝罪了。李老板和柏大少爺,也已經緊隨其後。”
柏三爺現下是徹底明白,自己做過的一切已經敗露,他心如死灰地閉上眼睛,又忽然想到什麽似的,轉頭看向一臉驚恐的小兒子,掙扎著跪趴在地上,大哭道:“小孟,害死清河的是我,清文他從小本本分分念書,出洋回來一直在醫院做大夫,從來沒接觸過立新的事務,也不知道我做過什麽,清遠已經給他大堂哥賠了命,我這條老命也立馬賠給清遠,但請你高抬貴手,放過清文。”
孟連生起身走過來,將柏清文口中的毛巾扯下來,望著這個驚惶無措的年輕人,淡聲問:“柏大夫,你當真不知道你父兄做過的事?”
柏清文用力搖頭,大約是沒見過這種場面,已經被嚇得涕淚橫流:“我……真不知道。”
孟連生道:“那我當著你的面,殺了你父親,你會找我報仇嗎?”
柏清文還是搖頭:“堂兄對我們家恩重如山,如果不是堂兄,我也不能留學學醫回來做大夫,我父兄為錢殺害親人,既是不仁也不義。”
孟連生點點頭:“你說得沒錯。”說罷,又轉頭看向柏大夫他爹,“三爺,我其實不大願意殺人,因為殺人總是不大好的。既然柏大夫跟這件事無關,我肯定不會難為他。”
柏家父子倆均是松了口氣。
孟連生朝船頭的常安招招手,對方會意,端著一隻松木雪茄盒走過來,在柏清文面前打開。
“柏大夫,這是柏先生生前抽的最後一盒雪茄煙。既然你很感恩柏先生,這盒雪茄我轉送給你。”
柏清文看到這煙盒,臉色顯而易見地僵了一僵,結結巴巴道:“謝……謝謝!”
孟連生從盒子裡拿出一支雪茄,手中變戲法一樣出現一枚打火機,他將雪茄煙點燃,送到柏清文口中,道:“既然柏大夫喜歡柏先生這份遺物,不如就在船上抽完再回去。”
柏清文滿臉恐懼,卻也不敢拒絕,一口一口地抽起來,只是吸得少吐得多。
孟連生搖搖頭:“柏大夫這個抽法太慢了,常安,你幫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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