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管桌上還有龍嘉林,孟連生不再掩飾自己的目光,直勾勾望著沈玉桐,試圖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麽,或是得到點回應。
幸而龍嘉林心思粗,雖然覺察他一直看著沈玉桐,卻並未多想,隻戲謔道:“小孟,你怎麽一直盯著二公子看?莫非是今日才發覺我們二公子長得好看?”
孟連生見沈玉桐垂著眼簾,並不回應他的眼神,隻得暫時收回目光,道:“龍少爺說笑了。”然後夾了一筷子沈玉桐愛吃的白斬雞,送入他碗中,“我是瞧二公子吃得很少。”
沈玉桐原本就沒什麽胃口,此刻看著落在碗中多出來的那塊雞肉,愈發食不知味。
他今日應下龍嘉林這頓飯,自然是衝著孟連生來的。這半個月來,他是既想見他又怕見他,他想說服自己,也許這回被殺的兩個人,也跟之前的入室歹徒一樣,罪有應得。
相識幾年,孟連生是什麽樣的人,難道自己還不清楚麽?
然而信任的高牆一旦裂開一角,就會如摧枯拉朽一般崩塌。
此刻再見到孟連生,臉依舊是那張臉,眼睛也依舊是那樣的眼睛,仿佛這世上所有罪惡都不可能與他有關。
他很清楚對方不是在假裝,因為他殺人時剁人手時,也是這般模樣。
沈玉桐覺得,若他當真有兩幅面孔,自己反倒不用糾結,不過是認栽被蒙騙罷了。
可顯然並非如此,孟連生的殘忍狠辣是真實的,但純良慈悲應該也並不假。只是從前自己光看到後者,便以為這是他的全部,如今看到他另一面,才知道自己對他的了解不過是冰山一角。
但他已經不想知道太多,一次殺人作惡,和十次百次也並沒有什麽區別。
大哥說得對,孟連生能坐到這個位置,絕非常人,這種人最好遠離。先前他太相信自己的感覺,所以對這話不以為然,現在隻覺自己可笑。
道不同不相為謀。
是得遠離了。
但只要想到這點,沈玉桐心中便隱隱作痛。他多愛這個人,活了二十五年,也就真正愛過這麽一個人。
心中苦悶無處發泄,他乾脆借著與龍嘉林拚酒,喝下一杯又一杯酒。
他生得白,幾杯酒下肚,面頰便被染了紅。
“二公子,別喝了,你已經醉了。”當他再次為自己斟滿酒,端起青瓷杯準備一飲而盡時,手腕被孟連生輕輕握住。
沈玉桐掀起薄薄的眼簾,終於朝這個人看過來。
四目相對,孟連生那雙黑眸定定望著他,顯然是在期待他對自己說點什麽。
沈玉桐確實是開了口,他勾唇譏諷般一笑,淡聲道:“你松開!”
“二公子……”
“我叫你松開!”沈玉桐忽然拔高聲音。
孟連生望著他,猶豫片刻,終於還是將手放開。
沈玉桐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驀地站起身,狠狠將杯子摔在地上。
清脆的一聲巨響,不僅是孟連生,就是已經半醉的龍嘉林也嚇得清醒了幾分:“小……小鳳……”
沈玉桐雙眼通紅,目眥欲裂,是一副罕見的張狂模樣。
孟連生在他摔下杯子時,也站起了身,一錯不錯地定定望著他。
沈玉桐摔過一個杯子,心中隻覺得痛快幾分,便乾脆又抓起手邊的酒瓶子,也狠狠朝地上砸去。
龍嘉林愣了下,忽然反應過來一般,跳起來將自己手中的酒杯用力摜在地上,大聲笑道:“小鳳,我陪你!”
於是兩個人,你摔一個碗,我砸一個碟,小小的包間裡,頓時劈裡啪啦響個不停。
孟連生稍稍退後兩步,一言不發地看著這兩人發瘋,確切地說,他看的依舊是沈玉桐。
相識這幾年,沈玉桐從來克己複禮有教養的世家公子。
這是他第一見他這般失態。
他知道他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而且這事必然與自己有關。
因為屋子裡動靜太大,小二慌慌忙推開門來看情況:“龍少爺,怎……怎麽了?”
沈玉桐一腳踢開剩下凳子,頭也不回喝道:“滾!”
“滾!”龍嘉林鸚鵡學舌附和他,手中碟子直接朝門口砸去,嚇得小二趕緊縮回腦袋,幸而他動作快,避開了與碟子親密接觸這一劫。
一桌子碗筷杯盤珍饈美食,全被摔在地上,最後連桌子也被龍嘉林幾腳踹得稀爛,屋子裡跟打過仗似的,一片狼藉。
沈玉桐發泄了這一通,站在汙穢不堪的地上,忽然大笑起來。
龍嘉林見他笑,也笑得人仰馬翻——他是純粹覺得好玩。
只有站在牆邊的孟連生,依舊沉默著。
沈玉桐始終沒看他,對龍嘉林招招手道:“小龍,我們走!”
“走走走!”龍嘉林跨過地上殘跡,一把攬住他的肩膀,倒是不忘揮揮手招呼一旁的孟連生,“小孟,走啊!”
孟連生望著肮髒凌亂的地面,低低應了一聲,待兩人開門出去,才慢慢跟上。
掌櫃和小二正誠惶誠恐地等在門口,因為知道裡面人的身份,誰也不敢進來阻攔,此刻門一打開,看到一室的混亂,掌櫃的當即叫苦不迭,卻還要硬著頭皮道:“龍少爺二公子,您慢走!”
龍嘉林大手一揮。
倒是沈玉桐雖然一臉醉態,腳步踉蹌,但仿佛離一塌糊塗還差了一點,沒忘記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銀元票,遞給掌櫃:“賠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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