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好。多謝姑娘。”
幾個人有些局促地進來,幫著我搬了凳子,在院中坐下。
因為我在,他們起先都有些不自在。我索性洗了手去廚裡煮茶,出來的時候,他們倒是和鄧瑛敘起了舊。
“咱們修殿的時候,先生的腳傷就厲害得很,這麽多年了還沒好啊。”
鄧瑛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平聲道:“我也在養,但年生久了,沒那麽容易。”
“哎。”
說話的人看著院中才夯了一半的土道:“先生,您自己夯得基土?”
鄧瑛應道:“不是,跟著填了一些,之前大多是請工匠來做的,只是這幾日雨多,暫停了幾日的工,我和楊婉沒什麽事,有一搭沒一搭地又填了幾筐。”
那人道:“您哪裡需要親自動手。”
鄧瑛笑了笑,“我得守規矩。”
匠人們不解,紛紛問道:“什麽規矩。”
鄧瑛沒有回答,抬頭看著我安靜地笑。
我把茶水放在廊上,一面端給他們一面笑道:“我們家裡的規矩,不做活就沒飯吃。”
“這……”
幾個匠人端著茶,當著我的面,想說什麽又不敢說。
一直在說話的那人大著膽子問我道:“婉姑娘,我們給先生做活兒。”
他說著環顧四周,“我們都在歇工,鄧先生的活啊,我們幾個包了。”
我忍著笑衝鄧瑛道:“看來今晚不能餓你一頓了。”
鄧瑛坐在廊上含笑點頭。
我一面挽袖一面道:“你們陪先生坐著說話吧,我先把菜洗好,再去把雲輕叫回來一起做飯。”
“婉婉。”
鄧瑛出聲喚住我。
“什麽。”
“我可以喝一點酒嗎?”
我看了看在場的幾個匠人,竟也是一臉期待地看著我,不由笑出了聲,轉身道:“少喝一點,可以。”
有了這幾位“專業人士”的幫助,我和鄧瑛的裝修大業果然進展飛速。
我則變成了施工隊食堂姐姐,給他們煮大鍋飯吃。
說起來,都過去這麽久了,我終於再一次看到鄧瑛脫下象征文士的袍衫,身穿短衣,挽起褲腿和衣袖,和匠人一起,一頭扎入土木石頭料中的樣子。
這樣也好。
在大明做一個有氣節的文人,太容易將自己逼向庭杖或者砍頭刀,做一個匠人反而更自由,也更開心。
只不過,正如楊倫說的那樣,讓他修房子,好像是有一點大材小用了。
好在我的繪圖技術給他帶來了挑戰性。
整個裝修工程的難度,大概全部來自於我那一堆“奇形怪狀”的圖紙。
我原本對我和鄧瑛的宅子有一個近乎夢幻般的設計,但後來我逐漸變得實用主義起來。
主要就是因為我的畫圖技術實在是太抽象了,每一張圖都必須讓鄧瑛琢磨之後,經他的手重繪,工匠們才能看得懂。
不過即便如此,我的“設計”還是讓匠人們大為驚異。
其中最有意思的是,我在院中設計的“陽光房”
他從表面看起來就是一個木頭搭的屋子,但是我讓鄧瑛在屋頂處搞了兩扇可以完全支開的“全景天窗”我希望裡面的陳設簡單一些,但必須要一張床,夏日天氣晴好的夜晚,就可以躺在裡面看滿天的星鬥。於是鄧瑛與匠人們用木料搭基台,用於隔水。台上鋪席,席上墊褥,置被。
夏季,我們有好些個夜晚都在這間“陽光房”裡納涼。
鄧瑛坐在褥子上看書,我靠在他腿上看星星。累了就直接在他身邊睡覺。
有的時候,陳樺和雲輕來我們家串門,我就把水果在井水裡涼好,切成果盤兒端到陽光房裡,教宋雲輕和陳樺打牌,帶著鄧瑛和他們一起“聚眾博”
說起來慚愧,我雖然是個四川人,但我對那種坐在一個地方超過三個小時的活動都提不起興趣,所以我不會打麻將,只會鬥地主。鬥地主的撲克牌是我自己畫的,紙質較軟,幾乎打一次就得重新畫一幅。後來,鄧瑛用削薄的竹片給我重新做了一副,其中“大鬼”和“小鬼”都是我的肖像。
說實在的,鄧瑛的畫技太好了。
宋雲輕每次和我們打牌的時候,都會笑鄧瑛。
“先生,您也太慣著楊婉了,連這上面都畫她,她這不贏我們的錢,誰還能贏?”
鄧贏看著我的牌對雲輕道:“你們又要輸了。”
宋雲輕皺起眉,看著自己手裡的牌道:“楊婉,每次先生幫你看牌的時候,你都能贏,你自己一個人時候,就總輸。你還不如直接讓先生跟我們打呢。”
我側頭問鄧瑛:“你打不打。”
鄧瑛笑著搖了搖頭,“我不打。”
陳樺道:“你打吧,我們一起鬥婉姑娘。”
鄧瑛仍舊搖頭,“我沒錢。”
“你不是藏了……”
陳樺說漏了嘴,就著手上的牌扇了自己一巴掌。
我托著下巴笑道:“你還有啊。”
鄧瑛道:“我沒有了,你才審過我,我怎麽敢再犯。”
宋雲輕笑道:“你也別讓先生幫你鬥楊婉了,他要是拿了牌,你就直接把咱們帶來的錢直接給楊婉得了。”
這話倒是不假。
反正那日雲輕和陳樺是輸光了才回去的。
鄧瑛去把杯碟洗了,回來看我坐在床上數錢,便在我面前蹲下,看著我的手,也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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