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陽沒有說話,一把擲了茶盞。
瓷片濺得到處都是。
楊倫看了一眼狼藉的地面,暗暗地歎了一聲,起身道:“老師,我去見鄧瑛。”
他說著便往外走,剛走到門邊,便聽門上的內侍道:“大人,廠臣就在外面,已經站了一會兒了。”
楊倫抬起頭,見鄧瑛立會極門前。
楊倫不自知地松了一口氣,抬腳朝他走去。
“兵部的事你知道了”
“知道了。”
他的聲音不大,但卻很平穩,“穩住兵、戶兩部,奏章我來遞。”
楊倫聽完,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隨即即問道:“你怎麽遞?”
鄧瑛抬起頭,“以東廠提督太監的名義,清查司禮監,調取留滯的奏本。”
楊倫道:“你要在內廷動用東廠和司禮監交鋒嗎?”
“對。”
鄧瑛垂下眼瞼,平聲道:“子兮,這些奏本一旦遞進去,有兩個後果,一是皇后以驚擾陛下養病之罪處置我,二是陛下以耽誤國務之罪處置何怡賢。對我處置是必然的,不過隻涉及宮規,傷不到根本,但是對何怡賢的處置……”
楊倫接道:“陛下可能根本就不會處置他。”
鄧瑛深吸了一口氣,“不對,陛下一定會處置他。但是,如果這一次,何怡賢不是被處以死刑,那麽子兮,這場立儲之爭,就要見血了。”
“你什麽意思……”
鄧瑛道:“你還記得,前一朝的‘紅丸案’(1)嗎?”
作者有話要說:紅丸案:為明末三大案件之一,此處隻做借用,與真實明史無關聯。
泰昌元年(1620年),泰昌帝病重,李可灼進獻紅丸,自稱仙丹。 泰昌帝服後死去,而在當天,首輔方從哲擬遺旨賞了進獻紅丸的李可灼。有人懷疑是鄭貴妃唆使下毒,旋即展開了一系列的追查元凶的舉動。其間,黨爭與私仇夾雜其中,連坐罪死者眾矣。
泰昌帝繼承皇位整一個月。這件因“紅丸”引發的宮廷案件,史稱“紅丸案”。
第123章 還君故衫(三) 發自文心的路,不都是……
楊倫一怔。
紅丸案算是一樁玄案,涉及皇帝性命,皇帝暴斃之後,仍然幾經提起,不斷地被各方勢力翻案,從內閣,到玄道勢力,甚至於內廷嬪妃,無數的人牽扯其中。
鄧瑛此時提起這樁案子,到不是想跟楊倫分辨真相,只是切到了皇帝性命的要害,以及 皇帝性命背後,暗流湧動的政治力量。
“你覺得……司禮監會……”
楊倫的話沒有說盡。
鄧瑛也沒有應聲,兩個人的沉默裡都帶著對時局的審慎。
秋風卷著寒葉吹起鄧瑛的官袍,他低頭輕咳了一聲,“子兮,你知道最險的是什麽嗎?”
“什麽?”
“是奴有殺主之心,主卻不肯設防。陛下之前一直有立大殿下為嗣君的意圖,但文官對殿下的擁戴令陛下疑心,所以兩年前那場議儲,黃然才會慘死。如今也是一樣的,你們是外臣,你們讀的都是聖賢書,行的是大道,你們覺得天子應當同聖人,但其實不然,不像我這樣,穿上這身皮,行在皇城裡,你們看不見陛下真正的欲求。只有為奴的才知道主子在想什麽。所以,陛下才一直不肯對司禮監用刑責,哪怕陛下心裡明白,這些人是大明的政禍。”
楊倫擰眉。
“你這麽說是認同陛下的行徑,反責內閣文臣不知進退嗎?”
他說著朝前走了一步,“因為私欲就縱奴婢為禍朝廷,天下讀書人所吃的苦,我等為民本發的願又算什麽?”
“楊子兮,我不認同!”
楊倫喉處一窒,鄧瑛也提高了聲音,“但眼看著你們死,我又算什麽。”
他說著抬起頭,“我知道,君王有錯,為臣的只有上諫這一條路是乾淨的。”
“那你呢。”
楊倫唇齒齟齬,“你走什麽路。”
鄧瑛平聲道:“發自文心的路,不都是乾淨的嗎?”
楊倫聽完此話,如芒刺在背。他摁了摁額頭,朝一旁走了兩步,壓下聲音道:“對不起,這些話我早就不該再對你說,之前兵部衙門受了幾句沒意思的話,腦子糊塗了。”
他說完轉過身,“如今這樣的情勢,何怡賢與皇后相謀,陛下的飲食起居我們全然不知,如若同你所憂,奴有殺主之心,必起奪權之意,我們如何才能保全大殿下?”
鄧瑛道:“看吧,看今日這幾道折子遞進去,陛下會做何處置。”
“行。”
楊倫松開捏握的手,“我在值房等消息。”
——
日過正午,院風不止。
吹得門戶咿呀作響,易琅在養心殿侍疾未歸,楊婉有些發困,正欲合衣睡一會兒,誰知道剛剛躺下,便見合玉慌慌張張地推門進來,“婉姑姑,殿下出事了。”
楊婉忙翻身坐起,“怎麽了。”
合玉慌道:“跟著殿下去的青蒙回來說,皇后娘娘在養心殿斥殿下‘不憂君父病體……”
楊婉打斷她道:“殿下做了什麽嗎?”
合玉搖頭道:“我們也不知道啊,青蒙說得亂,我心裡著急,也沒留他進來跟姑姑細說,叫他回養心殿聽消息了。”
話剛說完,一個小內侍怯怯地在外傳話道:“婉姑姑,皇后娘娘傳話,讓姑姑立刻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