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倫聽著他的話朝養心殿望去,祭祀的煙氣無法在雪風裡凝聚,卻被送得極遠,即便在此處,他也能聞到貴品檀香的氣息。
整個喪儀的規製,反遺詔上從簡的文辭而行,虛奢無度。
楊倫收回目光,甩袖朝前,“先走了。”
齊淮陽道:“走那麽快做什麽。”
“熏悶了。”
——
養心門對面的司禮監值房,李秉筆好不容易從靈前退下來。
他揉著後頸走進房中,見案上擺著一碗熱騰騰的糟肉。不禁笑了笑,猜是自己的乾兒子,李魚來過。於是將就冷水洗了把臉,才要坐下吃飯,便見胡襄跟進來道:“你回來早了,老祖宗還叫你跟著皇次子。”
李秉筆起身道:“皇次子今日還臨喪嗎?”
“即便不臨喪,你也得在跟前伺候著。”
他說著關上了房門,“內閣今日拒絕奉詔,這變數就起來了,老祖宗是謹慎的人,這個時候,皇后和二殿下什麽情形,咱們得門清兒。”
李秉筆道:“我始終覺得,我們不該寫那道假詔……”
“哎喲!”
胡襄打斷他,“老祖宗再三說了,這話爛肚子裡,什麽假詔,那就是陛下親寫的遺詔,立皇次子朱易玨為帝,他是我們捧著長大的,以後能虧待我們嗎?你明白了一輩子,可別死這上頭了。”
李秉筆忙道:“是……是我知道……”
話音剛落,門前的衣箱後面忽然“啪”地響了一聲,胡襄險些跳起來。
“誰!”
李魚戰戰兢兢地從衣箱後面站了起來,錯愕地看向李秉筆。
“要命了!”
胡襄喝了一聲,上前便要擰李魚的胳膊,李秉筆忙一把扯住胡襄的後襟,胡襄被扯地一絆,朝外喝道:“來人!有沒有人在外面!”
李魚有些嚇呆了,惶恐地看著李秉筆,“乾爹,我……”
“跑……”
李秉筆口中吐了一個字。
“什麽……”
“愣著做什麽!趕緊給我跑!”
第130章 還君故衫(十) 一張白布朝天抖開。……
思繕門上,百官命婦正在臨哭。
為了給這些人吃飯休憩的地方,宮殿司在思繕門西面百十來米的地方沿宮牆臨時搭了十幾間氈棚。宋雲輕整理完讚司的公文,走出局堂,見尚儀局的飯已經放過了,底下的女使對她說:“司讚,膳房忙亂,這幾日的夥食都是敲著時辰送的,不過思繕門上一直沒斷炊,好些內官們都去那兒吃,你要肯走幾步,也過去吧”
宋雲輕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氣。
雪已經下輕了,風也漸漸平息,即便沒有人少雪,道上也好行了不少。
宋雲輕回堂取了一把傘,披衣從尚儀局的側角門走出去,沿著無人的宮道,朝思繕門走去。
宮道拐角,一抔枝上的積雪落到宋雲輕身上,她忙低頭拍雪。忽然聽到拐叫前傳來追喊的聲音。
“抓住他——”
宋雲輕本能地避在牆邊朝拐角前看去。
積雪的宮道上,李魚跑得肺疼欲裂,雪風不斷地往他的口鼻中灌去,幾乎封住氣道,以至於他難以呼吸,他又驚又怕,慌亂地從司禮監值房奪路逃出,下意識地想要去尚儀局找自己的姐姐宋雲輕,誰知才跑出養心門,司禮監的內侍就追了過來。
他人還小,身量都還沒長全,哪裡能真正地逃掉。
兩個內侍追上來一左一右將他的胳膊往下一撇,手臂頓時骨節錯位,李魚疼得雙腿一軟,猝地跪倒在雪地裡。雪粉灌了他滿口。他大聲喊叫著,手動彈不得,雙腿就拚命地蹬踹著,一個內侍被他蹬踹了一腳,惱羞成怒地照著他的臉就扇了一巴掌。
一旁的內侍忙道:“別壞事,趕緊把人絞了。”
說完朝後道:“拿絞繩!快,拿絞繩過來!”
李魚趁著二人回頭地空擋,拚了全身的力氣,朝前一掙,整個人摔伏在地。
他抬起頭,朝著尚儀局的方向地絕望地喊道:“大行皇帝的遺詔是假的!我李魚死得冤啊……老天爺,大行皇帝的遺詔是假的,我李魚!死得冤……”
話未說完,兩根絞繩已經套住了他的脖子,握繩的人沒有給他任何的余地,一隻腳抵住他的膝蓋,勒緊繩子向後猛地收緊,迫使李魚跪立起來。
李魚瞬間睜圓了雙眼,嘴唇顫抖著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
“阿魚……阿……”
宋雲輕剛喊了一聲,卻被背後伸出的一隻手一下子捂住了嘴。
楊婉刻意壓低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雲輕是我,別出聲!”
宋雲輕的眼淚奪眶而出,她看著李魚亂蹬的雙腿,腦子裡一片空白,甚至顧不上去想他將才喊出來的那句話究竟意味著什麽。她隻想立即奔到他身邊,扯掉那根馬上就要結果李魚性命的絞繩。
楊婉見宋雲輕還在掙扎,忙扣住她的一雙手腕,將她往後拖,一面低聲道:“雲輕,過去也就是多死你一個!”
兩人身量差不多,角力之間都使了全力,楊婉腳下一下子沒站穩,身子猛地後倒,帶著宋雲輕一道朝後跌到了雪地裡,盡管後背上的撞傷痛得她幾乎喘息不過來,她還是緊緊地捂住宋雲輕的嘴,啞道:“你一直在教我保全自己……如今換我來求你,別送死啊。”
宋雲輕仰面躺在楊婉的身上,雪花輕盈地朝她的面上飄來,落在皮膚上,居然有些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