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也垂目看她,視線相接,隻覺得她眼眸亮晶晶的,其中碧波幽深,盛著一個他。
“朕的手包扎著,摸不著良心。”他頑皮心起,俯視著她,“你代朕摸一摸。”
本來師尊的話,星落該是無有不應的,正要抬手,卻在電光石火間想到了什麽,手就停在了半空,悻悻道:“差點兒著了您的道兒。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徒兒摸您的良心,落在百姓的眼裡,徒兒成什麽人啦?”
皇帝笑了一笑,又叩了叩她的腦袋,叫她回去上車,這才轉身上了帝輦,他撥開一角軟紗簾,喚了她一聲,“朕心有如三分明月,二分無賴全在你。”
星落還未及轉身離去,聽見陛下這般說,揚頭看去。
這人生的好看,卻佔盡了巧方兒,陛下便是如此。
二十歲出頭的青年,眉眼生的蔚然深秀,他此時向著她微微笑著,眉梢眼角邊上仰起來,連帶著眸中的星子也熠然起來。
星落仰著頭,視線同他相接,空氣裡沒來由地像是迸出了花火,在涳濛的雨色裡四濺。
陛下卻知她一定不會有回應,唇角輕仰,便坐回了帝輦。
於是,隨扈的護衛們都動了起來,跟隨在陛下的車駕後,一長龍似的往南去了。
不知怎的,星落有些細微的失落,可她向來豁達,想到能同世仙、靜真一同漫遊帝京,轉瞬便又高興起來,興高采烈地上了那輛馬車。
聖旨上雖然沒說盡,卻另有官員接駁坤極軍,祝九匡便領兵往西定大街禁軍駐扎之地而去了。
星落自領著世仙、靜真,一路由自家哥哥黎立庵護著,乘著馬車過小巷、穿大街,一路到了國公府門前。
因爹爹已回狼牙關任上,門前只有祖父、祖母攜著娘親、嬸娘等人等著,見星落穿了一身戎裝下了馬車,倒讓家裡人看了個稀奇,一路摟著抱著的牽著的,就進了家。
家裡花廳擺了酒席,世仙同靜真被領著去更衣,容夫人思女心切,這便親自為女兒沐浴,剛拿澡豆子為女兒搓了搓細嫩的手臂,就見女兒盯著她的手,大呼小叫了一聲。
“娘親,您這手是怎麽了?怎麽這般黑?”
容夫人被女兒的大呼小叫嚇了跳,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正要斥她一聲大驚小怪,女兒卻捧著她的手,淒淒地說:“娘親,女兒走之前,您說要為我親手置辦一床蠶絲被……您的手,莫不是被曬黑的?”
小女兒泫然欲泣的,容夫人有點心疼又有點尷尬,不自然地把自己的手從女兒手裡抽回來,繼續為她擦肩背。
“娘親近來點兒背,坐花廳總輸銀子,就去玻璃花房摸了幾日麻將,贏倒是贏了幾把,人也曬黑了,得不償失。”
星落:“??”
她面無表情地在浴桶裡拍了拍水面,擊了自家娘親一臉水花。
容夫人氣得拍了一下女兒的背,下手並不重,可女兒卻淒艾艾地仰起了一張小臉,上頭也不知是水還是淚,可憐又可愛。
容夫人一驚,忙撫了撫女兒的背,有點兒慌張,“娘的乖寶,沒拍疼吧,哎呀哎呀,娘親下手重了哈,娘親揉揉。”
星落卻一下子攬住了娘親的脖子,嗚嗚地哭起來,“娘親我不疼,女兒就是想您了。”
她嗚嗚地哭,弄了容夫人一頭一臉的水。
“前幾日,女兒不小心跌進了山谷,腳扭傷了不能動,那時候夜深人靜的,不知哪裡就能躥出來一隻狼,保不齊就把女兒給撕了。那時候女兒就想您呀,我要是沒了,您該有多傷心啊,那麽招人疼的一個小閨女,您上哪兒還能再找一個去?眼下還好,萬一您七老八十了,身邊兒沒個閨女服侍您,您該多難受啊——”
容夫人哪裡知道自家女兒這一回上山,還出了這檔子事,心裡頭一下子就絞痛起來,她把女兒摟在懷裡,拍了拍女兒的背剛想出聲暗衛,就聽女兒又哭起來了。
“女兒就想,您那小庫房裡還有百十盒頭面首飾、金銀珠寶什麽,女兒要是沒了,往後就戴不成了!實在太可惜了,想起來女兒的心就好痛,所以堅定了信念,一定要好好活著——”
容夫人又心疼又好笑,把女兒從自己的身上扒拉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見女兒仍是細皮嫩肉的,又把她的腳丫子從水裡撈出來,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這才放下心來。
“瞧你這點子出息。”她嗔了一句,叫丫頭拿棉巾過來,擦了擦自己的頭臉,“娘的小閨女啊,往後就別山上了,娘親實在是放心不下——這一回娘親本打算過幾日就去仙山上陪你,未曾想,青鸞教一叛亂,你竟回來了。”
她說起夫君來,“青鸞教在欒川造反,你爹爹放心不下你,派了五百護衛去接你,將將到了老君山,卻說你跟著什麽坤極軍走了,這五百號人就在後頭追啊追,一直追到了帝京,這會兒在京郊駐防,你二哥過去了,估摸著明兒就回牙狼關了。”
星落哦了一聲,“怪道方才沒見著二哥。”她問起文安侯府的事來,“娘親,女兒走的時候,帝京城裡到處都是女兒的傳言,現如今如何了?還有辜家姐姐,她那一日特意來同我說了決絕的話,我現在心裡還不好受……”
容夫人歎了一息,喚丫頭拿來棉巾,為女兒擦拭,再為她穿上了衣衫,牽著她入了寢居,在床榻上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