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宿站在陽光之中,冷靜看著這一切。
“大褚國運昌隆,國泰民安,繁榮鼎盛。”
朝臣最後一個頭磕下去,隨之而來的是直達蒼穹的呼喊:“陛下萬歲。”
陽光刺目,李宿卻沒有眯眼。
在他眼前的,是即將到來的太平盛世。
第113章 正文完
登基大典時間很長, 奉先殿的典禮結束後,還要去太極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洪恩帝畢竟大病初癒,待奉先殿的典禮結束後, 便回了乾元宮。
前頭李宿在行登基典禮, 在乾元宮裏, 洪恩帝也沒閒着。
貴妃一直陪在他身邊,見他回宮之後神情委頓, 話都說不出來,便讓宮人忙伺候他躺到牀上,親自喂他吃藥。
洪恩帝一碗藥下肚, 閉目養神許久,才終於有了些精神。
“碧鸞,召中書令。”
蘇碧鸞皺起眉頭,不太贊同:“陛下,您得多歇歇,今日這一番折騰,怕是要熬好些時候。”
洪恩帝人是醒了, 卻不太能動彈,今日爲了當衆宣讀聖旨, 他提前吃了些祕藥, 才能讓自己坐起來。
這會兒瞧着藥效散去, 他身上的疼痛席捲而來,只怕會好幾日無法安寢。
“無妨,”洪恩帝躺在牀榻上, 說話聲也逐漸孱弱, “得趁今日, 把所有的聖旨都發出去。”
有些事, 得他這個太上皇來做,不能髒了新帝的手。
蘇碧鸞嘆了口氣,還是讓人召了中書令過來。
中書令身上還穿着整齊的官服,見了洪恩帝,立即激動跪倒在地。
“陛下大安,臣心甚慰。”
洪恩帝喫下一碗蔘湯,才道:“趙愛卿,朕要擬詔,且一字不漏寫下。”
中書令忙起身,來到書桌前聽詔。
洪恩帝垂下眼眸,緩慢地說:“朕之長子李錦昶,德行敗壞,有違天道,不睦不悌,偏生謀反之心,當廢其太子之位,奪其李氏皇族之身,貶爲庶民,囚其於法成寺,終身不得復。太子妃一併貶爲庶人,一起囚於法成寺。”
中書令畢竟跟隨他多年,最是知道洪恩帝脾氣,如此聽來竟是絲毫不慌,一筆一劃書寫工整。
“德妃、端嬪禍亂宮闈,貶爲庶人,關於冷宮,終身不得復。”
說到這裏,洪恩帝突然咳嗽兩聲,一口鮮血隨之噴出,斑駁落在錦被上。
蘇碧鸞忙上了前來,幫他擦乾脣邊的血跡。
“陛下,歇歇吧。”
洪恩帝神情不變,只繼續道:“敬王謀害皇嗣,有不臣之心,奪其封號,貶爲庶人,囚於府中不得出。”
“九皇子、三皇孫奪其封號,貶爲庶人,令其前往萬家峪替朕爲先祖守靈,永不啓復。”
洪恩帝是老邁,卻並不蠢笨,九皇子三皇孫並未過多參與這一場奪嫡大亂,卻看在眼中聽在心裏,只是默不作聲罷了。
即便如此,洪恩帝也不能留他們在盛京。
留到最後,都是禍害。
把這些人都安排完,洪恩帝閉上眼睛,似乎已經不打算再說下去了。
但他沒叫走,中書令便只得等在那,大氣不敢出。
蘇碧鸞又叫宮人上了暖茶,讓洪恩帝喝了兩口,洪恩帝才頹唐地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蘇碧鸞擔憂的面容。
洪恩帝衝她點點頭,語氣多了幾分溫和:“碧鸞,你不用擔心朕,朕心裏都有數。”
他已經活得夠久了,當了三十年皇帝,九五之尊,天龍之子,沒有人比他命更好。
所以,他覺得不虧。
甚麼要長生不老,甚麼要永享繁華,那都是癡心妄想,還不如好好地來,好好地去,不在青史多留罵名,便已是最好。
洪恩帝如此想着,脣角竟有了些笑意,但隨後,他臉上的笑容都被苦澀掩埋。
“長生……”這個名字一喊出口,洪恩帝便就垂下眼眸。
“壽寧公主不遵循禮法,禍亂宮闈,着……着奪其公主封號,降爲縣主,賜睦洲縣爲封地,即日起就藩,無召不得回京。”
他的病,有一半是因壽寧公主而起,但他對於這個寵着長大的女兒,實在沒辦法下死手。
待到詔書都寫完,洪恩帝便讓中書令下去,狠狠閉上了眼睛。
“陛下,壽寧她……”
蘇碧鸞想說壽寧公主嬌寵長大,自是有些頑劣任性,但話到嘴邊,她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想到她胡作非爲對李宿的傷害,蘇碧鸞就決計不會原諒她。
看李長生風光不再,跋扈不再,只當成一個平凡人,永遠被盛京繁華所拋棄,這纔是對她應有的懲罰。
但對於洪恩帝來說,這其實是他給女兒所留的最後情面。
李錦昶那麼要面子的一個人,要一輩子爲庶人被禁錮在法成寺中,聽着他永遠也無法靜心的佛經,看着最厭惡的兒子高高在上,怕是會讓他日夜難眠,無比煎熬。
對於這個兒子,洪恩帝唯一的情面就是讓他活着。
可這麼活着,比死了還令人痛苦。
洪恩帝長嘆一聲:“長生……長生畢竟是蔚雲拼命生下來的,一命換一命啊。”
那是他的髮妻,是先皇后用自己的命換來的寶貝女兒,他給她起名長生,就是希望她能長命百歲,健□□長。
然而依舊事與願違。
洪恩帝頹唐地垂下眼眸:“我不是一個好父親。”
他不是好丈夫、不是好父親,似乎也算不上一個好皇帝。
這一生啊,他終究失信於人。
蘇碧鸞沒有說話,洪恩帝也並非需要旁人安慰的人,他沉默良久,才道:“你去忙吧,宿兒年輕,妃嬪有隻有一個,還得你多操心。”
蘇碧鸞起身,衝她福了福,然後徐徐往外走。
待行至門口,她聽到一聲幾不可查的嘆息。
蘇碧鸞沒有回頭,徑直離開。
在她背後,只宮燈爍爍。
今日的登基大典本就準備周全,只不過臨了換了個皇帝,一切流程全無變動。
待到落日時分,忙了一天的登基大典纔算短暫結束。
李宿宮人先送了姚珍珠回南寂園,這才乘了御駕來到乾元宮。
他還未到,太上皇的大太監韓九便匆匆迎了出來,直接跟在御駕邊:“陛下,太上皇正等您。”
李宿低頭看向他:“皇祖父還未歇息?”
韓九的臉上便露出擔憂的神情:“只傍晚時分略眯了會兒,現在又醒了。”
他如此一說,李宿便皺起眉頭。
“知道了。”
兩個人一路沉默地來到乾元宮,待李宿進了正殿,整個乾元宮也都是安安靜靜,彷彿沒有人煙。
韓九一直侍奉他進了寢殿,才輕手輕腳關上門,迅速退了下去。
李宿知道這是皇祖父有話要說,便在門口道了一聲:“孫兒給祖父請安。”
洪恩帝確實還未睡。
他道:“過來吧。”
李宿繞過江山萬里屏風,緩緩行至御榻之前。
洪恩帝仰頭躺在牀榻上,頭上只梳了髮髻,身上蓋着厚重的錦被,似乎覺得春日的夜晚依舊寒冷。
“皇祖父。”
李宿正要給他行禮,洪恩帝便開口:“坐下說話吧。”
李宿也不去搬椅子過來,毫不在意地坐在了腳榻上。
“皇祖父,您身體還未康復?”李宿問。
從他進來到現在,洪恩帝就一直平躺着,沒有偏過頭看他一眼。
並非洪恩帝對他厭惡,而是他靠自己已經不太能動了。
李宿靠過去,好讓祖父能看到自己的面容。
洪恩帝眉眼微動,那雙已經昏暗迷濛的眼睛好半天才落到李宿臉上。
白日在奉先殿,他就覺得孫兒大爲不同,此刻見他,發覺他好似又有些不同。
今日他登基爲帝,命運更改,自是龍氣加深,當然會不同。
洪恩帝看着他年輕的臉龐,想要伸手摸摸他的臉,可努力半天,卻動都無法動。
“唉,宿兒,你是否有許多話要問我?”
李宿已經許久沒有如此認真地看着祖父。
不過才三個月未見,曾今他心裏高大英挺的皇帝陛下,也已是老態龍鍾。
他眼神朦朧模糊,滿面皺紋,頭髮也花白了大半。
在他身上,李宿能體會到英雄遲暮的悲涼。
“祖父,您……”
李宿心中說不上是甚麼滋味,難過也好,遺憾也罷,總歸是五味雜陳。
洪恩帝雖已是老眼昏花,但他依舊敏銳,孫子是甚麼樣的心神,他能清晰感受到。
見他心裏難受,甚至還努力衝他笑了笑。
“傻孩子,人人都會老,即便是皇帝,也是人,總會有老的那一天。”
“你要記住,皇帝也是人,這句話永遠不能忘。”
李宿點頭:“孫兒謹記於心。”
洪恩帝努力盯着他的眼睛,又問了一遍:“宿兒,你沒有話要問我嗎?”
待到此時,待到此刻,他們之間便只是祖父和孫兒,不是甚麼太上皇和新帝。
李宿沉默了。
他知道洪恩帝想讓他問甚麼,可他自己想知道答案嗎?
若是不知,這個心結會一直纏繞着他,此生都無法忘懷。若是知曉,答案並非他所願,他又當如何?
李宿的猶豫,被洪恩帝看在眼中。
洪恩帝沉默半晌,最終嘆了口氣。
他這一聲嘆氣,把人一下子拉回到了十幾年前。
那時他正是意氣風發時,年富力強,意氣風發。
他是少年天子,是大褚最好的中興之主,是百姓交口稱讚的好皇帝。
讚譽加身,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也正是那個時候,他意識到了兒媳對自己的特殊情愫。
纏綿的、敬仰的、深沉的。
洪恩帝努力睜大眼睛,看向李宿。
“你是錦昶的兒子,千真萬確。”
李宿內心深處嫩芽一瞬破土而出,長成參天大樹。
他壓抑內心多年的痛恨,怨懟,在這一刻被撫平。
洪恩帝是九五之尊,他從不會欺詐矇騙,他說的話,李宿信。
洪恩帝的目光依舊遊移在他臉上,似乎透過他在看甚麼人。
“宿兒,我這一輩子,只心愛一個女人。”
“那就是你的祖母,我的髮妻孝慈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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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洪恩帝的那一句肯定,李宿的心已經漸漸平和下來,他坐在洪恩帝身邊,安靜聽他傾訴。
洪恩帝聲音很輕,帶着久病不愈的氣弱,也有着無限的懷念。
他不是在對李宿剖白,他只是在訴說自己心底深處的念想。
這麼多年,這麼多年。
無人可傾訴。
高處不勝寒,孤寡伴一生,這就是皇帝的宿命。
所以他跟李宿說,讓他千萬記得,自己不僅僅是皇帝,更重要他還是個人。
一旦有一日連自己是人都忘了,那日子便會陡然不同。
介時,纔是衆叛親離,生不如死。
就如同現在的洪恩帝。
所幸,在他臨終之際,他終於找回了心中的那一點點念想。
洪恩帝道:“我同你祖母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成親後舉案齊眉,感情甚篤。”
“她早早誕下長子,讓我的太子之位更穩固,繼承大統之後,她也是賢內助,前朝後宮都能鼎力支持。”
“沒有當年的她,就沒有現在的我。”
在洪恩帝的回憶裏,沒有皇后和皇帝,只有妻子和丈夫,只有李瑒和蘇蔚雲。
“其實當年對陣鐵木部族叛亂,我大可派遣大將前去平反,不必自己御駕親征,但當時的我實在是太過年輕氣盛,總想做一回英雄皇帝,全然忘了你祖母也不過剛剛做了一年皇后,宮裏宮外尚未完全穩妥,朝政內外也未曾風平浪靜。”
“是我害死了你祖母,如果我再穩重一些,考慮周全一些,她就不會難產而亡。”
髮妻的早逝,是洪恩帝心中永遠無法磨滅的痛。
也正是因爲紅顏未老,天人兩隔,才讓洪恩帝心心念念至今。
那份愧疚和遺憾,時刻埋藏在心底,讓他對蘇家終究多了幾分情誼。
他對孝慈皇后的感情實在複雜,複雜到多年來不願提及,也複雜到行將就木時,仍舊念念不忘。
洪恩帝對李宿道:“所以宿兒,作爲皇帝,定要三思而後行,否則拖累的又何止是自己最在乎的人。”
李宿點頭:“孫兒謹遵祖父口諭。”
洪恩帝目光又變得悠遠:“你小時候雖也不愛說話,卻未到那般抗拒一切的地步,我猜,你是否看到了甚麼?”
“我……”李宿遲疑片刻,還是道,“我小時候,曾看到父親和姑姑……”
洪恩帝嘆了口氣:“我不是一個好父親,兒女沒有教好,以至於惹出這麼多禍事。”
若非他甦醒後立即佈置,力挽狂瀾,京中如今會是怎樣,都未可知。
洪恩帝道:“你是不是還曾見過我?”
李宿頓了頓,還是道:“有一次我想去看望母親,卻見到了祖父。”
那是唯一一次他看到洪恩帝在先太子妃的臥房內,從此之後,李宿再也不隨意出入太子妃寢殿,只有宮人通傳的時候,纔會去看望母親。
太子妃對他總是很冷淡,不冷不熱的,他去與不去,其實沒那麼重要。
洪恩帝又嘆了口氣。
短短几句話,他似把一生的氣都嘆了。
“好孩子,這麼多年,委屈你了。”
年少看過這麼多事,對於年幼的李宿來說,不啻於巨大打擊。
他會怨恨所有人,不願意同任何人接觸,也終有了答案。
洪恩帝道:“當年給你父親選了柳氏,一是因爲她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家事德行皆是頂尖,二則是因爲她面容肖似你祖母。”
“你父親……你父親年幼喪母,那些年我親自教養他,他總能從睡夢中哭醒,嘴裏唸叨的都是母后。後來他長大了,很少再說這些,但我知道他還是想念母親。”
所以,他給兒子選了一個如此好的妻子,就是想讓他不走自己的老路,一輩子同太子妃和和美美,平順一生。
二十年前的洪恩帝,對李錦昶全是慈父心腸。
“只是我沒想到,柳氏年少喪父,對我的仰慕多過了對你父親的傾慕,同他總是冷漠淡然,絲毫沒有新婚夫妻的甜蜜。”
李錦昶難道不喜歡這個盛京第一美人的妻子嗎?他無疑是喜歡至極的。
但對方不喜歡他,他無論如何努力,如何哄她開心,柳映蓮始終沒有回應。
倒是對洪恩帝總是殷勤,李錦昶再傻也能看出端倪。
從那時起,他就不再同柳映蓮親近。
只是柳映蓮卻突然有了身孕。
李宿一下子便明白過來,不僅僅是他懷疑皇祖父和自己的母親,李錦昶同樣懷疑過。
所以,他對自己始終喜歡不起來,就連目光都帶了厭惡和憎恨,因爲他的存在,總讓他想起自己不被人喜歡的過去。
李宿垂下眼眸,心裏卻想:這一切,真是可笑。
洪恩帝略過中間種種不提,最後只是道:“如果我當時冷下心腸,不因她肖似你祖母而心生憐惜,沒有去看望她,或許一切都會不同。”
“錯就錯在,”洪恩帝聲音越發低沉含糊,“錯就錯在,我自己曾經動搖了。”
他或許真的跟柳映蓮沒有過多的牽扯,但面對愛慕自己又肖似亡妻的兒媳,他終究還是心軟。
這個錯誤,帶給了李宿莫大的傷害。
二十年,他活得痛苦又無奈,可人生又有幾個二十年呢?
若是以前,李宿一定會怨恨他,會控制不住埋怨,會變得不那麼冷靜。
但現在,一切似乎都不那麼重要了。
李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一切的一切,過往的那些陰霾,似乎都被微風吹散。
此刻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不是恨,而是多到要滿溢而出的愛。
只要想起姚珍珠,他就忍不住會勾起脣角,滿心都是歡欣雀躍。
“祖父,謝您把一切都告訴孫兒,讓我徹底對過去釋懷。”
李宿聽完整個故事,最終只說了這麼一句。
洪恩帝看着他臉上的笑容,一時間有些恍惚,好像看到了剛剛成親時候的自己。
“好,好,那就好。”
洪恩帝卸去身上所有的力氣,癱軟在牀榻上,任由疼痛啃噬他的四肢百骸。
強行用藥,就會被反噬。
所幸,今日的一切都順利進行,該做的事都已做好,該說的話都已講完。
一切都不遲。
洪恩帝看向李宿:“過些時候,我就要回玉泉山莊了,京城太悶熱,我倒是住不慣了。”
即便是年老體衰的太上皇,也終究是皇帝,他若一直留在盛京,於新帝不利。
他必須要走,必須把天下完完整整交到李宿手中。
李宿微微一頓,道:“祖父,您的身體……”
洪恩帝道:“無妨,玉泉山莊山清水秀,倒是比宮裏能養人。”
他決定好的事,李宿便沒有再多勸。
李宿垂眸沉思,片刻之後起身來到牀榻前,恭敬跪倒在地:“祖父,孫兒有一事相求。”
洪恩帝不能動,甚至無法扭頭,他只是道:“你說。”
李宿道:“祖父,孫兒一路走來,多虧側妃不離不棄,對孫兒可謂是用情至深,孫兒如今榮登大寶,自要給她尊榮。”
“側妃對孫兒的情誼,孫兒銘記於心,從不會忘。孫兒想請祖父下旨,立側妃爲孫兒正宮皇后。”
李宿身邊只有這一位宮妃,從毓慶宮到懸崖之下,再到南寂園,她始終跟隨在李宿身邊,從未有過離開之念。
洪恩帝不知兩人之間都經歷甚麼,但李宿說起她時的溫柔,卻做不得假。
他自己沒能給孝慈皇后開心平順的一生,李宿或許可以跟姚側妃白頭偕老。
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洪恩帝道:“宿兒,你要知道,作爲皇帝,三宮六院纔是正常,你今日若只認定她一人,便不要動搖,否則……”
否則對姚珍珠來說,簡直是生不如死。
李宿彎下腰,給洪恩帝行大禮:“孫兒明白,孫兒定下她的那一日,就沒想過要背棄她。”
洪恩帝突然笑了。
他輕輕笑了兩聲,任由眼角滴落一滴晶瑩的淚。
三十載過去,他終於又會哭了。
洪恩帝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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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二,良辰吉日。
姚珍珠身穿皇后玄色翟衣,頭戴九龍四鳳冠,手持玉圭靜立於奉先殿下。
同李宿登基那日一般,殿前是宗親貴胄,殿下是滿朝文武,皆肅立在長道兩側。
姚珍珠頭上打着華蓋,暖陽沒有刺傷她的眉眼,卻讓她年輕秀美的臉熠熠生輝。
大殿之上,香爐之前,等候她的是李宿。
贊者適時上前,朗聲道:“吉時已到,行冊封大禮。”
姚珍珠遙遙衝奉先殿躬身輕擺,然後便率領身後數不清的皇后鑾駕往前行來。
待到御階前時,鑾駕暫停,姚珍珠在禮冠的護送下一步一步踏上前來。
這一路很短,卻又很長。
時光在明媚的光陰裏交匯,姚珍珠恍惚之間,似乎回到了去歲那個風雪過後的冬日。
那一日的天氣也很好,陽光明媚,落雪簌簌,她跟衆人一起穿過宮中寂寞狹窄的巷子,從東到西,走過了她此生最漫長的一段路。
那一日,她從御膳房來到毓慶宮。
明明只五個月過去,她卻覺得已經經年。
姚珍珠頂着沉重的鳳冠,一步一步,再一次來到李宿身邊。
這一回,她不再是衆多宮女中的一個,她成爲能同李宿並肩而立的唯一。
自她出現,年輕皇帝眉眼便再也離不開她。
待她站定,李宿便上前,輕輕握住她的手。
兩個人的手如往常那般交握在一起,共享這春日溫暖。
身後,贊者宣讀冊封詔書,聲音朗朗,姚珍珠卻甚麼都聽不清了。
直到一聲響徹天際的“跪”字在身後炸開,姚珍珠只覺得眼前一花,大殿上下,衆人皆拜。
天地之間,唯夫妻二人並肩而立。
衆人跪拜在地,隨之而來的是震耳欲聾的稱頌聲。
“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那聲音如海嘯般洶湧,一瞬衝到姚珍珠眼前,可她卻依舊能聽到耳邊另外一道熟悉的聲音。
“我的皇后。”
姚珍珠偏過頭來,對上李宿溫柔的眉眼。
兩個人的目光在青空之下交匯,帶出溫情萬種。
那是篤定,也是諾言。
姚珍珠淺淺勾起脣角,同李宿相視一笑。
“我的陛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