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就到了六月天。
盛京的六月已經開始炎熱, 長信宮中各處都換了紗窗,尚宮局也狠狠忙了幾日。
前些時候,李宿跟姚珍珠一起送走了洪恩帝, 乾元殿和坤和宮也開始重新修繕, 以便帝后二人可以回宮小憩。
不過,看新帝的意思, 大約以後也不會經常回宮便是。
倒是南寂園在小園子裏已經修繕大半,比長信宮住起來自然是要舒服得多。
現在也不叫南寂園了。
配合鏤月園,南寂園已經更名爲霽月園,有光風霽月之意。
霽月園的每一日清晨, 都比宮中時要早上一刻。
天還擦黑的時候李宿便被賀天來叫醒, 輕輕翻身下了牀。
姚珍珠往常都能酣睡,今日也不知怎麼竟是早早便醒了。
“殿下要上早朝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身,靠在牀前看李宿更衣。
李宿回過頭,看到她便笑了。
“怎麼今日這麼早?”
他這幾日很忙,朝廷內外都要按他的習慣重新安排, 嗓子便有些低啞,也起了些內火。
姚珍珠道:“昨夜裏睡得好,倒是不怎麼困了。”
她頓了頓:“今日我也要回宮一趟,殿下下午都在乾元宮吧?”
李宿道:“嗯。”
姚珍珠便點頭:“好。”
夫妻二人不過簡單說了幾句話,李宿換上玄色直身常服,戴泰興冠,出了寢殿。
姚珍珠又躺了一會兒, 便直接叫起, 也換了一身紫砂蝶舞衫裙。
她不愛戴冠, 只梳了一個簡單的牡丹頭, 待用過早膳之後左右對配一雙展翅鳳簪, 襯得她眉眼姝麗,明眸皓齒。
如今她身邊的宮人也多了起來,不過最貼心的自然還是原先的那幾個。
聽瀾成熟穩重,是她身邊跟隨最久的人,如今已是掌殿姑姑,王婉清同湯圓都被封爲掌事姑姑,平日裏多由她們兩人跟隨行走。
下面的年輕大宮女們都是周萱娘新挑過來的,聽瀾還在教,一時片刻也上不得手。
故而今日跟隨姚珍珠回宮的還是王婉清和湯圓。
姚珍珠特地挑今日回宮,一個是因宮裏的夏例都發完,她得看一看,二一個則是太上皇的大多太妃們都要離宮,離宮之前需拜別皇帝皇后。
李宿雖是皇帝,到底是晚輩,所以此事要由姚珍珠出面操持。
待到用過早膳,姚珍珠便坐上馬車,不過一刻就回到長信宮。
皇后的鑾駕入宮,一路暢通無阻,直接便來到坤和宮中。
坤和宮因久未有人住,還是有些冷清破敗的,如今只把前頭的杏花閣修葺出來,姚珍珠每次回宮便暫居於此。
今日她剛坐下吃了口茶,尚宮局新上任的權姑姑便匆匆趕到。
“給娘娘請安,娘娘大吉。”
她一進來便行禮,然後笑意盈盈來到姚珍珠面前躬身低頭:“娘娘,宮裏今夏的窗紗都已還完,因着有幾位娘娘要搬去慈和宮,已經讓營造司的人提前修整一新。”
姚珍珠點點頭:“辛苦了。”
王婉清取了摺子過來,姚珍珠一行一行看。
她識字不多,如今每日還要學,只能看些簡單數字,李宿便特地讓周萱娘選了一名書香門第出身的女官給她做筆墨姑姑,日常若是有筆墨之事,便由她來伺候姚珍珠。
今日她也是在的。
姚珍珠識字不多,但人很聰明,許多事請不用細看,只要能懂其中細微端倪,就能知道摺子是否是對的。
“打眼一看不錯,”姚珍珠把摺子遞給筆墨姑姑,又道,“回去本宮再瞧一遍。”
她本就是御膳房的宮女,大字不識幾個,這是全天下都知道,倒也沒甚麼好遮掩。
大大方方的,旁人才不會笑話。
再說,年輕皇帝陛下待她如珠如寶,夫妻二人同吃同寢,感情甚篤,旁人又哪裏敢嘲笑皇后娘娘?
權姑姑跟周萱娘是同鄉,原就相熟,她很是知道如何辦事。
“娘娘,賢太妃娘娘、太嬪娘娘、昭儀婕妤等太妃娘娘今日便要出宮,搬去玉泉山莊久居,淑太妃娘娘要陪同貴太妃娘娘,宜太妃娘娘身體不豐,和太嬪娘娘即將臨產,也一併挪去慈和宮居住。”
太上皇已經離宮,這幾日便能到玉泉山莊,他已是病體難愈,在李宿登基那一日強撐着說了些話,到了第二日便起不來牀。
後續事宜,皆是貴太妃同姚珍珠操辦。
洪恩帝的妃子直接升位冊封,四妃都是太妃,加俸一等,嬪娘娘則封爲太嬪,同加俸一等。昭儀婕妤中孕育皇嗣有功的都升爲太嬪,其餘衆人能升的就升,不能升的加俸,宮裏熱鬧了好一陣才消停。
待到這些都安排好,貴太妃便直接回了皇覺寺,剩下的事就都是姚珍珠的事。
她年輕,沒經過這些事,不過同貴太妃學了些許時候,又有淑太妃悉心教導,很快便能應對自如。
哪位娘娘要去哪裏,都是姚珍珠一位位親自問過的,如今聽了權姑姑的話,倒是有些稀奇。
“賢太妃不是要去鏤月園住?”
權姑姑便立即道:“賢太妃娘娘聽聞玉泉山莊的風景更好,便說要去玉泉山莊。”
姚珍珠聞言輕聲笑了。
這位賢太妃,越說越像孩子了。
洪恩帝一生多憂心政事,後宮妃嬪不算多,卻也因年時長,當真不算少。
太妃太嬪們願意留在宮中的不多,大多數都要去玉泉山莊,剩下的低位宮妃也大多都搬去慈和宮,讓慈和宮一下子便熱鬧起來。
姚珍珠想了想,便道:“慈和宮原也比慈寧宮要大,廂房側殿很多,這麼多娘娘都搬進去,到底還是擁擠。”
“回頭便把後頭的熙寧宮與奉安宮修整出來,給淑太妃娘娘、宜太妃娘娘和兩位太嬪娘娘居住,把前頭的慈和宮安排給其餘娘娘便是。”
新皇即位,按宮中的規矩東西六宮都要空置出來,留給新皇的后妃們。
但李宿情況特殊,他後宮只一個皇后娘娘,東西六宮根本不用安置,只要太妃們挪去慈和宮便成。
但太妃們人數卻又不少,一個慈和宮根本住不開,那些曾經的一宮主位怕也不會舒服。
姚珍珠這個安排算是打破常例,卻也在情理之中。
權姑姑聞言臉上一喜,心裏到底鬆了口氣。
住的地方寬敞了,那些雞毛蒜皮的爭執就會減少,宮裏最難伺候的其實是太妃們,只要她們安心頤養天年,宮裏就沒有多少閒事。
權姑姑忙屈膝:“是,臣這就命人去辦。”
姚珍珠頓了頓道:“淑太妃、宜太妃及兩位太嬪娘娘便先住在原處,待那兩處宮室修好了再搬不遲。”
把太妃們的事安排完,姚珍珠又吃了一碗茶,對權姑姑道:“之前安排給尚宮局的事可有結果了?”
權姑姑道:“這幾日就能出人物相冊,一會兒臣把已經修好的冊子給娘娘送來,娘娘且瞧瞧。”
姚珍珠點點頭,又道了一句辛苦,權姑姑這才退下。
她瞧了瞧外面天色,對王婉清說:“小廚房可準備好了?”
坤寧宮的小廚房,自然是一早就打掃乾淨的。
姚珍珠趁着中間這空檔,在小廚房裏忙活了兩刻有餘,待到火候差不多了,才重回杏花閣。
一晃神就到了午膳時分。
李宿知道今日姚珍珠也回了宮,午膳就沒讓御茶膳房準備,待時候差不多便直接回了坤和宮。
兩個人之間認識不過半年,卻彷彿老夫老妻,彼此之間皆是心有靈犀。
李宿不需要讓宮人傳話,姚珍珠自也會準備兩人午膳,恰到好處,不多不少。
待到李宿進了坤和宮杏花閣,姚珍珠正坐在膳廳裏看書。
她近來把全副心神都用在讀書識字上,每日都很用功,讓李宿都覺得自己若不再勤勉一點,都對不起皇后的這份努力。
“還在讀書?”李宿一邊往裏走,一邊接過帕子,輕輕擦手。
姚珍珠把書本放下,起身來到他身邊,仔細給他擦臉。
“今日可吃了枸杞菊花茶?”姚珍珠問。
李宿點頭,特別乖巧。
“吃了吃了,哪能讓娘娘操心。”
姚珍珠抿嘴一笑,拉着他的手坐到膳桌前,讓宮人打開當間砂鍋的蓋子。
一陣鮮甜帶有濃香的味道撲面而來。
李宿笑着問:“皇后娘娘,今日咱們用甚麼?”
姚珍珠先給他端了一碗銀耳雪梨羹來,讓他潤嗓子:“今日有些匆忙,只來得及做了銀耳雪梨羹和椰子雞,都是清單去火的,這幾日適合陛下用。”
銀耳雪梨羹裏放了冰糖,一勺下去打心底裏泛起甜。
李宿眉目舒展,對她道:“辛苦了。”
這些時候,姚珍珠不比他清閒多少,卻時時刻刻惦記着他。
這份心意,尋遍天下,也再尋不到第二份。
姚珍珠道:“陛下只要能喫得舒服,我就高興。”
人生一世,不過一日三餐,不過相知相守。
李宿前半生坎坷,卻在弱冠之年得到了常人難以擁有的一切。
他捫心自問,自己確實比天下人都幸運。
李宿喫完了一整晚銀耳雪梨羹,纔開始喫椰子雞。
椰子雞湯底特別鮮嫩,根本就不需要加任何調料,只要把葉子汁倒入鍋中煮沸,後加入雞肉和椰肉一起燜煮,出鍋撒些鹽便是。
簡單卻異常好喫。
湯底帶着椰子特有的香甜,雞肉滑嫩多汁,一點都不膩嘴。
李宿連着吃了幾塊雞肉,道:“如此燉煮倒是清淡適宜,鮮甜美味,回頭把膳單寫了,送去給祖父嚐嚐。”
姚珍珠笑道:“已經寫好了,只是這椰子要從瓊州遠供,剛送來這一批,臣妾已命御膳房加急送往玉泉山莊。”
“還是你細心。”
這些事,其實往往都不用他開口,姚珍珠總能做得很好。
即便兩人才做帝后一個月,但宮裏宮外,朝堂上下,皆要誇讚皇后蕙質蘭心,細心體貼。
每當她被人誇獎,李宿打心底裏高興。
不爲自己,只爲她。
今日膳桌也簡單,裏裏外外也就十來道菜,沒那麼多花裏胡哨的樣子貨。
李宿一貫不喜鋪張,姚珍珠也一向勤儉,生活瑣事都很合拍。
沒那麼多花樣,日子就會順心而自然。
姚珍珠給他夾了一筷子涼拌穿心蓮:“陛下記得喫。”
李宿垂眸看了一眼綠瑩瑩的菜葉子,沉默片刻,眼一閉心一橫,還是直接塞入口中。
這視死如歸的,跟喫毒藥差不多。
姚珍珠輕聲笑笑,安慰似地給他添了一塊雞肉,然後才道:“剛尚宮局送了人像摺子過來,我瞧了瞧,都是盛京的千金小姐,樣貌學識皆是一流,宴弟可喜歡甚麼樣的?”
李宿頓了頓,想了半天才說:“喜歡……端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