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等她撤開,謝容與抬眼看她:“把衣裳穿好。”
她出門在外輕裝簡行,身上的中衣還是他日前借她的,她洗過一回沒還,穿著十分寬大。青唯的目光循著他方才的視線下移,襟前的內扣不知何時開了,露出鎖骨與一小片……
青唯的腦子嗡鳴一聲,手忙腳亂地下了床連退數步,系了三次才把內扣系好。
床榻有些凌亂,謝容與起身把被衾整好,“過來睡。”
然而話音落,那邊卻沒有回應。
謝容與回過頭,只見青唯無措地立在屋中,目色有點茫然,有點複雜,大概是沒想明白今夜是怎麽回事。
她小時候野天野地慣了,刹那間天塌地陷,獨來獨往了數年,為求自保一直與人疏離,有些事想不明白倒也正常。
再者,她這五年獨行,痛失生父淪為重犯,何嘗不曾有心結?她自己都說了,若非一場陰差陽錯,他們天差地別,連相遇都難。
溫小野在一些方面極其執拗,不是但憑他一兩句話,一兩個承諾,她就能心結紓解,將自己交付於人的。她得讓自己真正甘願。
謝容與心道罷了,他願意再等等他的小野姑娘。
他溫聲道:“過來睡,不輕薄你了。”
青唯看他一眼,還是沒吭聲。
她這會兒已經有些緩過來了,目光落在一旁的木桌,桌上的藥碗沒收,德榮說了,他宿疾未愈時有反覆,也不知這麽鬧了一陣,對他的身子有沒有影響。她剛才是不是有點無理取鬧了,他說得很是,她是誰,誰能輕薄得了她呢?
她磨蹭了一會兒,垂首回到榻上,掀開被衾進去,乖順得像一隻被順好了毛的小狼。
謝容與落了簾,在她身側躺下,在黑暗裡喚她:“小野。”
她有時候真是伶俐極了,聽了這聲喚,便聽明白了其中的千言萬語,她睜目望著帳頂:“我得自己好好想一想。”
她覺得她能想明白的。
謝容與於是應道:“好。”
過了一會兒,她轉過身來,借著從窗外流進來的月色望著他:“你還能睡幾個時辰?”
“明日不必早起,還能睡一個來時辰。”
一個來時辰,那就是卯正要起了。
這還不叫早起?
他為了上溪的案子連日操勞,昨天就在書齋小憩了一刻,今日竟然又不能睡足。
青唯這一路行來,為了一條線索從來都是不辭辛勞不畏艱難,這還是頭一回,她竟恨上了這案子的繁瑣難查。
可惜她一向隻擅長搜找證據追捕證人,審案並不是她擅長的,她問:“眼下有我能幫上忙的嗎?”她想了想,又道,“那個李氏,就是孫誼年的夫人,昨天我尋到她,本來想從她嘴裡套出點線索的,但她強得很,什麽都不肯說。”
“可能是孫誼年生前跟她打過招呼,她只要什麽都不說,至少能保一雙兒女不受牽連,今日章祿之審她,也是什麽都沒審出來。”謝容與道,“所幸眼下審出的線索已經整理得差不多了,抽絲剝繭,一定能尋出真正賣名額的人。”
上溪最後留下的疑團太多了,登洗襟台的名額從誰人手中流出,孫誼年被誰人所殺,孫誼年與秦景山關系究竟如何,如果不好,他們又為何會協力保蔣萬謙離開?
千頭萬緒理下來,審問了足有百人,不過短短五日,線索竟整理好了。
謝容與道:“眼下只需等京裡的一封密函,我們手裡能找到的線索差不多就齊了。”
青唯問:“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嗎?”
謝容與垂眼看她,笑了笑:“明早玄鷹司要把蔣萬謙、余氏、李氏幾人一齊重審一遍,到時你也來?”
青唯連忙點頭:“好。”
她抿了抿唇,思量半晌,還是解釋道:“那個……我這一路,就備了一身換洗的衣裳,今天下雨,衣裳洗了沒乾,你……你上回不是借了我一身中衣麽,我就穿你的了。”她說著,很快道,“我明早洗了就還你。”
“沒什麽,穿著吧。”謝容與笑意清淺,“再說這是中衣,你不穿我的,還能穿誰的?”
青唯一愣。
什麽叫不穿他的,還能穿誰的?
她就不能穿自己的麽?
她正欲發作,抬眼望去,他已然合上眼,呼吸變沉了。
微蹙的眉心寫著疲倦,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那一點點不滿就咽了回去,也安靜下來。
第117章
翌日,東安府衙。
“……方留屢試不第,你老了,等不起了,為了讓他仕途鵬程,給家中爭光,你不惜花重金,為他買下一個登洗襟台的名額,是也不是?!”
公堂上,章祿之盯著蔣萬謙喝問道。
蔣萬謙已被連審了五日,整個人心亂如麻,幾乎日夜不寐,昨夜好不容易睡著了一會兒,今早竟被帶到東安府衙,由玄鷹司虞侯、掌使,以及鴞部校尉一齊重審。
蔣萬謙不敢有欺瞞,喏喏應道:“是……”
“你說買名額的門路,是上溪縣衙的師爺秦景山介紹給你的,你和秦景山究竟是什麽關系,他為何會介紹你做這等黑心買賣?!”
“回、回官爺,草民跟秦師爺,早年就是同鄉,並不很熟,後來……他考中秀才,到東安來參加鄉試,他窮得很,身上沒幾個銅子兒,隻好在街邊擺攤賣畫,草民見他可憐,又念及是同鄉,有回路過,便買下了他的畫,算是因此結下情誼。不過秦師爺那回考舉人沒考上,鄉試前,他失足落水,生了一場大病,還是草民托人把他送回上溪家裡的,這事上溪不少人都知道,已故……已故的孫縣令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