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人來得少,陸陸續續她還能記住幾個,等到了巳時,珠翠錦衣的兩三家一齊到,十幾張塗脂抹粉的臉蛋在跟前晃,雲黛看得眼睛都發暈,更別說記清誰是誰了。好在身後有琥珀幫忙記著,每當有人上門找她搭話,琥珀就會暗暗提醒她,勉強也能敷衍過去。
臨近晌午,客人來得差不多了,喬氏便命廚房擺宴。男客們在前院用飯,女客們在後院吃喝說笑。
華衣錦服的丫鬟們手捧著精致的碗碟魚貫而入,各種美味珍饈、糕點果子、美酒漿飲擺滿長桌。
雲黛就坐在喬氏身旁,下首女客皆是按照家世官階排坐著。能與國公夫人共席的,隨便拎出來一位,都是從前雲黛一家要下跪行禮的主兒。可現下,她個黃毛丫頭坐在上座,一眾貴婦官眷們還得笑吟吟捧著她,誰見了不在心裡感慨一句雲黛命好。
好在雲黛也爭氣,入席後無論是飯前洗手漱口,亦或是起筷夾菜,動作很是文雅,挑不出一絲錯處來。若不是眾人早已知曉她的身份來歷,光看喬氏待她親熱的模樣以及她舉手投足之間的得體,倒真像是國公府的嫡親小姐。
用罷豐盛的筵席,一眾貴婦貴女簇擁著喬氏與雲黛去花園裡玩,那邊早已擺好棋盤、投壺、錘丸、六博棋等消遣之物。
花園裡有個很寬敞的涼亭,喬氏坐在裡頭與一眾夫人們說笑,雲黛也跟在身旁,規矩坐著,靜靜地聽——雖然她覺得怪無聊的,可她除了緊緊跟在喬氏身旁,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就在她明明昏昏欲睡,不得不強撐著精神裝出認真聆聽的模樣時,不遠處傳來一陣歡呼聲。
雲黛的瞌睡一下子被這歡呼聲趕跑了,好奇的往聲響處看去,可她的視線剛好被根柱子擋著,隻隱約瞧見一群穿紅著綠的少女們圍在一塊兒。
“是誰投壺投贏了?瞧把她們激動的。”喬氏眯起眼睛瞧了瞧,纖長的手指劃過杯蓋。身旁很快有丫鬟會意,麻溜的過去打聽。
坐在一側的文慶伯夫人孫氏也伸長脖子看了眼,輕聲道,“好像是玉珠那丫頭。”
喬氏挑了挑眉梢,“是嘛。”
恰好丫鬟也傳話回來,匯報著那邊的賽況,“喬三姑娘方才投了個雙耳,險勝蔣四姑娘一籌,贏了四姑娘一支海水紋的青玉簪子。”
喬氏轉過臉,笑著對孫氏道,“嫂嫂,沒想到我們玉珠投壺這般厲害,”
其余官眷也都紛紛附和,誇著喬玉珠能耐,竟然能投中雙耳。
孫氏擺擺手,笑道,“你們可別再誇了,若是讓我家那個丫頭聽到了,尾巴非得翹上天去。她啊,也就在玩樂上佔些風頭,要她讀書做女紅,那就跟要了她半條小命似的。要我說還是蔣夫人會養女兒,你家的四姑娘不但生得閉月羞花,聽說做得一手好女紅,還會雙面繡呢。”
從四品折衝都尉夫人徐氏面上堆笑,謙虛道,“伯夫人過獎了,不過是樂敏自個兒在家繡來玩的,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她們這邊互相奉承著,喬氏轉臉去看雲黛,見她還看著外頭,不由笑了下,“雲丫頭,你也去玩吧,不必拘在這。”
雲黛愣了下,似有遲疑。
一旁的孫氏隻當雲黛怕失禮,也笑道,“是啊,去找你明珠玉珠兩位姐姐玩吧,你個小姑娘聽我們一群婦人說話,定是無趣的。”
面對兩位夫人鼓勵的眼神,雲黛點了下頭,緩緩起身,朝她們行了個禮,“那雲黛先告退,夫人們慢聊。”
她一離開涼亭,就有人與喬氏誇起雲黛規矩知禮,貞靜懂事。
喬氏聽得笑吟吟的,絲毫不掩飾她對雲黛的喜愛,頷首道,“是啊,這孩子我喜歡得緊,我和國公爺都是拿她當親生女兒看的。”
眾人聞言,心頭皆是一震,再不敢小瞧了這位養女。
且說雲黛這邊,突然被叫出去玩,她心裡亂糟糟的。說實話,她並不想與人打交道。若能選的話,她寧願躲回清夏軒裡看看書,或者睡一會兒,清清靜靜的,自由自在。
她望著那群彩雲般鮮亮的少女們,心底輕輕歎口氣,唉,待會兒該說些什麽好呢?平日在學堂裡也不怎麽與明珠和玉珠說話,現下那群貴女中最熟悉的也就是她們了,待會兒還是找她們聊聊吧……
就在她磨磨蹭蹭的走向那片芍藥圃時,前頭的假山後忽而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語聲——
“她啊,小家雀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如今在國公府裡穿金戴銀,錦衣玉食的,她父兄死得也不虧!”
“進了國公府又怎麽樣,到底不姓謝,終是個外人。叫好聽點是公府姑娘,說得難聽些,不就是打秋風的嘛。”
“就是,先前不過一八品武將之女,八品呐,嘖,芝麻大小的官……”
雲黛的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貝齒緊緊咬著唇瓣,仿佛咬出血痕。
為什麽這些人的嘴巴可以這麽壞?
說她就算了,卻這樣說她爹爹和哥哥,誰願意用自己親人的命去換這勞什子的榮華富貴呢?若是可以選,她只要父兄平安歸來,才不要進什麽國公府。
雲黛氣得渾身顫抖,眼圈發紅,幾欲衝上前,可理智卻告訴她,不能衝動——
今日是夫人精心準備的春日宴,她若是上前與人起了爭執,會不會毀了這宴會。而且假山後的人是什麽身份,萬一是國公爺交好的人家,她會不會給國公爺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