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謝伯縉特地吩咐過,府中一乾奴仆都將她當做女主人看待,極其恭敬順從。閑暇時她就打理著這座府邸,翻看譚信送來的帳冊,處理府中大大小小的庶務。
幾日功夫她就大概了解謝伯縉的私人家底,比她想象中的豐厚許多——要不是帳冊上明明白白寫著每筆進帳,她真懷疑他是個大貪官。
偶爾靜下心來,她忍不住去想,若是朝廷那邊真要嚴懲,他們能不能散盡家財買一條命呢?大不了不做官,貶為庶人也沒關系,大哥哥那麽聰明,經商也是一把好手,再不濟她還能做繡活、賣字畫、給書鋪抄書、上山采藥材……總是有活路的。
只要能跟他在一起,過得再苦再累,她都甘願。
眨眼又過了十日,到了二月底,本該是冰雪融化、萬物複蘇的時節,北庭卻不比別處,依舊寒風刺骨,唯一預示春日氣息的變化,大概是不再落雪了。
這日,雲黛正在藥爐面前熬製著一種新的麻沸散配方,忽而聽到府外一片喧鬧歡呼聲。
她還當是誰家今日娶親,就見原本去取茶水的紗君急匆匆穿過垂花門跑了過來,她滿臉喜色地喊道,“姑娘,姑娘!大軍回來了!”
“哐當”一聲,她手中的藥碗磕到桌邊,藥水險些灑了出來。
“你說什麽,大軍回來了?”
“是啊,剛進城呢!咱們打贏了,聽說世子爺不但重挫突厥軍,還把他們的將領給活抓了,實在神勇極了!”紗君說得眉飛色舞。
雲黛也激動不已,手擦著腰間的圍裙,來回踱了兩步,既想出門去,又惦記著爐子上熬的藥材。
紗君一眼看出她的為難,忙道,“姑娘您別急,大軍剛回來,世子爺肯定要先去都護府複命,沒準得參加完慶功宴才回府。您這邊先忙,晚些奴婢再伺候您梳妝也不遲。”
頓了頓,她又狡黠眨了下眼,“其實姑娘就算不梳妝,也是極美的。”
雲黛被她說的不好意思,卻也平靜下來,再看外頭天色尚且明亮,也覺著不用太著急,遂安下心來繼續守著藥爐。
落日余暉灑在銅青色屋簷上,脊獸的剪影在光影變化裡逐漸深邃。
等手頭的活計暫且忙完,雲黛邊揉著脖頸,邊慢悠悠的往自個兒的院落走去。
她心想著回去歇息一會兒再梳洗,然而才走到院門口,迎面就見一道頎長的身影逆光而來。
余霞成綺,暉光蕩漾,威儀深重的男人身著厚重的銀色甲胄,行走間錚錚作響。
雲黛腳步停住,靜靜盯著那道款步走來的身影。
周遭變得闃靜無聲,唯有長久的對視。
良久,男人清俊的眉眼舒展,抬手揉了揉她的發,“下巴瞧著圓潤了些,看來妹妹有好好聽話,多加餐飯,甚好。”
瞧見他風塵仆仆的臉龐以及甲胄上積著的血漬汙垢,雲黛鼻子一酸,緩了又緩,才勉力勾起唇角,學著他的口吻,“哥哥也有好好聽話,平安回來,我也覺著甚好。”
話音落下,兩人相視一笑。
謝伯縉牽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狹長的眸底冰雪消融,化作千萬重溫柔,“走吧,回屋去。”
第101章 原來你還活著!
料峭春風刮過, 院外一株光禿禿的枝椏冒出了嫩綠的新芽兒。
浴桶裡霧氣氤氳,隔著一扇錦繡雲海畫屏,雲黛看著染血的裡衣和繃帶, 眼圈不禁紅了又紅,強忍著情緒,命人拿了傷藥來。
等謝伯縉沐浴出來, 就見小姑娘捧著藥膏堵在跟前,一錯不錯的盯著他的胸前, 視線仿佛穿透單薄的牙色裡衣。
“大哥哥, 我替你上藥。”
短暫沉默後, 謝伯縉沒有拒絕。
不過很快他就後悔沒有拒絕——
看著邊上藥邊止不住掉金豆子的雲黛, 謝伯縉揩去她的淚, 哄孩子般寬慰道,“小傷而已, 並無大礙,何必哭成這樣。”
雲黛小心翼翼的往那血肉模糊的傷口上塗藥, 嬌柔的嗓音透著哭腔,“傷口都要潰爛了, 哪裡是小傷了?是不是很疼, 我若是手重了,你記得跟我說。”
“不疼。”
“怎麽會不疼?我看著都疼, 這樣深的一道箭傷,還好這會子天冷, 若是夏日裡都要發膿發臭了……”
“戰場上受傷是家常便飯。”謝伯縉望著她溫婉嬌柔的側臉,嗓音溫和,“總歸是不負妹妹叮囑,平安歸來了。”
雲黛吸了吸鼻子, 沒出聲,低頭替他包扎傷口。
肩上在左肩處,纏繃帶時,她將他身上其他的傷口也都看得清楚,新傷疊舊傷,化作深淺不一的疤痕。
纖細的手指輕撫過那些傷疤,她從背後抱住他,臉頰貼著他寬厚的背,有淚水濡濕的淡淡涼意。
感受到背後之人的細細啜泣,謝伯縉側過頭,語氣無奈,“怎麽又哭了。”
“就是忍不住。”她甕聲甕氣道,“大哥哥,我不想你打仗,不想你當將軍了……”
他這樣的身份地位,完全可像謝仲宣和謝叔南那樣,過著平安無憂、養尊處優的日子,哪須在戰場上拚死拚活,傷痕累累。
“妹妹又說傻話了。”謝伯縉將人拉到身旁,耐心與她道,“若有戰事,總是要有人往前衝的。若人人都貪生怕死,顧惜性命,國將不國,百姓們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雲黛自然知道這些道理,可此時此刻看著他的傷,心口就止不住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