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不能全怪你,都是阿縉他太莽撞了。”端王妃捏著腕間的紅珊瑚珠串深深歎氣,少傾又忍不住罵道,“丹陽這個小賤人真不愧是麗妃的種,先前求她父皇賜婚被拒,就想出這樣的損招來,實在可恨!她也不照照鏡子,就她這樣的,還想進我們謝家的門?做夢吧!”
雲黛靜靜站著,默然不語。
廳內沉默一陣,只聽到端王妃飛快撥動珠串的聲音,過了片刻,她問道,“那你們……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雲黛攥緊衣袖,“昨日大哥哥說請陛下賜婚。”
端王妃一頓,柳眉皺起又松開,複而又皺起,“這倒是個辦法,一來平息流言,二來你們倆也能名正言順在一塊兒,這三來嘛,還可以氣一氣丹陽那壞胚子。不過真要賜婚了,我兄長倒不會說什麽,就怕我那嫂子心裡不舒服。唉,當娘的就是這樣,總希望孩子能一輩子聽話,不過阿縉向來是個不聽話的,我那嫂子也沒怎麽管過他……”
“我勸他不要請旨。”
“嗯?”端王妃挑眉,詫異看向雲黛,“為何?你不想和阿縉在一起?”
“我不能對不起國公爺和夫人……”雲黛壓低眉眼,也不敢將三兄弟如今僵持的狀況說出,她覺得她真是壞透了,將國公府鬧得一團糟。
端王妃坐在太師椅上久久無言,她想起一樁陳年舊事,在她還待字閨中時,她去寺廟禮佛,與一白衣書生遇上。
年少時喜歡一個人,簡單又純粹,或許是一個笑容,或許是一個回眸,反正就那樣動心了。
可書生是寒門,根本不相配,她那時膽大包天,偷摸著要跟那人私奔——毫無疑問失敗了,母親把她捉了回去,第二日就把她送去洛陽。在那之後,她遇上端王,嫁在長安,生兒育女,過了半生。
那書生發奮苦讀,仕途順暢,進了朝堂中樞,娶妻生子,也稱得圓滿。
再次遇上,兩人都成了中年人,偶然碰上,客氣恭敬,仿若多年前月夜私奔的情人只是話本上的故事,與他們無關。
午夜夢回時,她也忍不住去想,遺憾麽,說完全不遺憾是假的,畢竟當年是真真切切動了心,用了情。
可她也不會去怪母親,若是嘉寧衝昏頭腦要跟個窮書生私奔,她也肯定會將人捉回來,斥責她不知所謂,愚蠢至極。
思緒回籠,端王妃看向雲黛,輕聲道,“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不然還是叫阿縉請旨吧,隴西那邊慢慢來,我兄嫂也不是狠心之人,當父母的終歸是希望孩子好……”
雲黛搖了搖頭,朝端王妃深深一拜,“雲黛厚顏,還請姑母幫我。”
“嗯?”
“我本就欠國公府良多,大恩大德此生難以為報,又怎能以怨報德,覥顏拖累大哥哥的婚事與前程,辜負國公爺和夫人的期望,鬧得晉國公府名聲受損,家宅不寧。”
雲黛濃密的羽睫微微抖動,“我本就是個微不足道的人,與其繼續造成麻煩,倒不如……徹底消失。”
端王妃眼皮猛地一跳,“你這孩子胡說什麽呢?你可莫要做傻事。”
雲黛知道端王妃是個厚道人,晉國公府都是好人,也正是因為他們這樣好,她背負的愧疚就越多。
“姑母別擔心,我不是想做傻事,我只是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離開國公府,離開……大哥哥。”
“你個小姑娘家能去哪?”端王妃擰眉。
“去哪裡都好,挑個偏僻鄉野處隱姓埋名的過日子,實在不行,去廟裡當姑子,或是去道觀出家,反正我已斷了婚姻之念。”雲黛朝端王妃微微笑了下,“我本就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幼時我父親還沒當上校尉,我也過了一段清貧苦日子,不是吃不得苦的。況且有銀錢傍身,也不會多艱苦。”
“你還這樣年輕,怎就有了這樣的念想?”
“我是個愚笨無能的,想不到更好的法子,若是女子也能上朝科舉,沒準我也去搏個功名,有了功名地位也能與大哥哥相配……”
端王妃聽她說這話,忍不住笑了下,複而又見她深深一拜,“還請姑母成全。”
端王妃笑意斂起,面容凝肅地打量著雲黛,見她神色鄭重,目光清明堅定,便也知她心意,但還是忍不住問,“若我今日沒來找你,你打算怎麽辦?”
雲黛抿唇,“回隴西有水路有陸路,那麽多日子,總能尋到機會跑開的。”
當然她最開始的設想是,她和三哥哥一起回去,三哥哥極好哄騙,隨便找個借口就能將人支開。但大哥哥要陪著一道回去,也不是沒機會,只是要多費些心思罷了。
“你真的舍得?若我助你離開,日後你與他便再無可能了。”
端王妃眯了眯眼,狠下心道,“若你日後反悔,想再續前緣,我也定不會答應的。反覆無常最是可恨,我或會直接取了你的性命……”
舍得麽。
大哥哥的喜歡是真的,她動心也是真的,但不配就是不配,天上的鳥,水裡的魚,身份難越,恩情難還。
捏在掌心的指甲“啪嗒”一聲斷了,雲黛抬眼定定看向端王妃,認真道,“是,我決定了。”
也許,她本質是個自私的人,喜歡大哥哥,卻更喜歡自己。
若她真的很愛他,義無反顧,豁出去一切,哪管外頭洪水滔天,哪管那規矩身份,她就是鐵了心要跟他在一塊。可從小到大的習性刻在她骨子裡,叫她多思多慮,瞻前顧後,循規蹈矩,不可踏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