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說,她除了相貌,性情半點不像她的母親——蘇赫娜的眼睛裡永遠閃著光芒,像嬌小卻迅猛的猞猁,像野性難馴的母狼,有時又像張狂任性的小馬駒。
誰能想到那樣驕傲自信的蘇赫娜,最後竟嫁了個名不見經傳的漢人男子,給那男子生了一對兒女。雖不知那兒子是個什麽性情,但看女兒這嬌弱綿軟的兔子模樣,估計那早逝的兒子也非什麽英雄好漢。
這是相大祿對雲黛最初的印象,但這會見她朗聲說出要謝伯縉陪伴,那雙直直看向他的漂亮黑眸中蘊含著堅定的力量,竟莫名有了幾分蘇赫娜的神采。
短暫的恍惚過後,相大祿應道,“既然是公主的要求,那有勞謝將軍了。”
雲黛緊捏的掌心緩緩松開,帶著幾分驚喜看向謝伯縉。
謝伯縉迎上她的視線,眸光微暖,“走吧。”
“嗯!”雲黛轉眼看向那名喚古麗的烏孫婢女,“你帶路吧。”
“是。”古麗屈膝,先行往外去。
***
前廳內,紅袍宦官及鴻臚寺的官員也都離開,只剩下六名烏孫使者坐在裡頭,用烏孫話交流著。
“相大祿為何要讓那謝伯縉接近公主?他與公主之間的事鬧得滿長安皆知,害得公主顏面盡掃,受人指點。要我說,他們謝家就沒一個好東西!”薩裡拉最為憤憤不平,他有一位十分敬重的兄長就是在三年前的大戰中被謝伯縉砍斷了一條手臂,這份恩怨讓他對謝伯縉實在沒有好感,哪怕是他們謝家撫養了他們的公主。
另一位使臣也附和道,“薩裡拉說得對,咱們還是不要與晉國公府扯上太多關系,謝垣撫養公主這些年花費了多少,我們十倍百倍的金銀珠寶還回去,總不欠他們的。還清之後,咱們公主就與他們橋歸橋,路歸路,再無乾系,她也能安安心心跟我們回烏孫。”
“相大祿,要不明日您和公主一起去見大淵皇帝時,就把這事說明白了。咱們這趟來大淵,為著調查公主的身世白白耽誤了快兩月,我們還想著早些回家啊。”
“是啊,昆莫和太后肯定也盼著公主回去,這事金宸長公主唯一的血脈,又與長公主如此相像,他們見著肯定很歡喜。”
使者們你一言我一語,大都是一個態度,盡快將公主帶回烏孫,與晉國公府撇開乾系。
坐在上首的相大祿緘默不言地聽著,濃密的眉毛皺起,掩不住的煩憂。
他自然與同僚們的想法一致,然而想法很美好,現實很麻煩。據他方才的觀察,公主和那個謝伯縉,並不是他們想象的那樣被逼迫的,他們像是有感情的。
這一旦牽扯到了感情,怕是有些麻煩了。
其他使臣見他一直不說話,忍不住道,“相大祿,您到底是怎麽想的?”
相大祿放在雕花扶手上的手掌捏緊,望向下首眾人,沉聲道,“明日見到大淵皇帝,我會與他辭行,並提出將公主帶回烏孫。”
這話一出,使臣們皆撫掌稱好,自誇相大祿英明。
這邊氣氛融洽,另一邊,謝伯縉與雲黛並肩走在廊下。
古麗默默走在前頭領路,紗君則是拎著個小包袱默默跟在後頭,小腦袋左轉轉右轉轉,好奇地打量著鴻臚寺的建築。
安靜小半段路後,雲黛慢下腳步,輕輕喚了聲,“大哥哥。”
“嗯?”
“大哥哥,那些烏孫使臣對你並不友善……”
說到這裡裡,雲黛心頭生起些歉意,仰臉看向他,“叫你受委屈了。”
謝伯縉垂眼,陽光下她半邊側臉細軟的小絨毛,細細軟軟的染成朦朧的金色,叫人生出揉捏的衝動。
指節微動,他將手背在身後,慢悠悠道,“只要妹妹不委屈我就好。”
雲黛一愣,面頰驀得有些熱,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
謝伯縉掀了掀唇角,又平淡道,“大淵與烏孫先前一直對立,如今兩國之間的邦交稍好了些,卻也不代表先前那些仇恨就能放下。這些年來,死在我北庭軍手下的烏孫兵成千上萬,死在他們烏孫將領手下的大淵的將士也數不勝數……若忘了仇恨,這些將士豈不都是白死了?他們針對我,對我不友善,我能理解。就像我對他們,也稱不上有多友善……”
作為衝鋒陷陣的將領,天然的立場不同。
一陣沉默後,雲黛自嘲道,“其實這幾日,我有時還在慶幸,幸好我不是什麽突厥公主。不然我父兄都死在突厥兵的手裡,我與突厥有殺父殺兄之仇,怎麽還能接受他們的封賞,當什麽公主呢。可現在想想,烏孫公主好像也沒那麽好……我不想與國公府對立,也不想與大哥哥你成對立之勢……”
謝伯縉知道這從天砸來的“公主”身份讓她困惑且迷茫,她又是個多思多想的性子,想多了難免傷身,便安撫道,“妹妹盡量往好處想,如今你有了公主的身份,既有了地位又尋到了親人,是一樁好事。”
雲黛思忖片刻,笑了笑,“是啊,有地位了,也有親人了……”
走在前頭的古麗停下腳步,用不流利的長安話說,“公主,到了。”
雲黛這才意識到他們已經走到了一處清靜的院落門口。
“古麗,紗君,你們先去準備熱水和膳食。”雲黛吩咐著。
紗君自是一口答應,古麗卻遲疑,防備的眼神直往謝伯縉身上飄。紗君見狀,壯著膽子,上前挽住古麗的手,一口一個“姐姐”叫得親熱,半請半拉的將人帶進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