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右次間內,糊著雨過天青色窗紗的雕花窗牖敞開,微風穿堂,臨窗一株梔子花的幽香便在空氣中浮浮沉沉。
聽到外頭傳來的腳步聲,坐在錦榻邊上的喬氏悄悄攥緊了手中繡帕。
晉國公察覺到妻子這小動作,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目示安撫。
喬氏朱唇抿得很緊,等看到珠簾掀起,那三道日夜牽掛的身影從垂花門走進來,她一顆心像是被繩子吊著,忽上忽下,既歡喜又有種難以言喻的沉悶。
“父親萬安,母親萬安,我們回來了。”
謝伯縉為首,儀態恭敬的向上座雙親問好。
謝叔南和雲黛緊跟其後,連忙行禮請安。
晉國公面上帶著寬和的笑,聲如洪鍾,“回來就好,這一路奔波辛苦了,都坐下說話吧。”
說著扭頭看了眼喬氏,示意她也說句話。
喬氏的視線先落在長子身上,見他淡然自若,面無異色,心底不由升起一陣悶氣,這個不省心的!再看向一旁的小兒子,見他還是那副生龍活虎笑嘻嘻的活潑樣子,目光稍柔,又忍不住心疼,這傻孩子莫不是真缺心眼,喜歡的人都跟旁人好了,他怎還能沒心沒肺的樂呵?
最後再看向那道嬌小綽約的身影,她穿戴打扮像從前般低調淡雅,打從進門來就低著頭,根本就不敢往他們這邊瞧一眼,可見心裡發虛,沒臉見他們。
逐個打量過後,喬氏才緩緩開口,“一路舟車勞頓肯定是累了,都坐下說吧。”
丫鬟們很快搬來月牙凳,三人依次入座。
喬氏今日的話格外的少,大都是晉國公開口詢問關懷,謝伯縉和謝叔南作答。
雲黛從未覺得如此難熬過,明明國公爺和夫人沒有對她說半個字的重話,也沒冷臉對她,但那不經意掃過來的眼神,還有那份欲言又止的沉默,都叫她如坐針氈,如芒刺背。
唯一慶幸的是這回謝叔南與他們一同回來了,他話多又能說,繪聲繪色說著長安城的經歷和見聞,讓屋內的氣氛沒那麽尷尬,起碼面上還是其樂融融的。
若是單單她和謝伯縉倆人面對晉國公夫婦,雲黛簡直不敢想象那是何等令人窒息的場面。
謝叔南說得口乾舌燥,卻沒打算停下來,他看得出來雲妹妹和大哥如今處境尷尬,父親母親也怪不自在的,只能由他從中斡旋一二。
唉,他還是頭一次意識到自己嘴皮子利索的好處。
“好了,三郎,你先喝杯茶水歇歇。”晉國公和顏悅色地看了眼小兒子,心道這小子出門一趟,回來倒是懂事許多,可見兒郎還是得多出門歷練歷練才好。
謝叔南一怔,剛想說“我不渴”,就見晉國公將目光轉向了身側,喚了聲,“雲黛。”
被點名的雲黛肩膀輕顫了下,旋即誠惶誠恐地看向晉國公,嗓音因著緊張而有些喑啞,“國公爺?”
晉國公看出她的拘束,態度放得柔和些,“出門一趟你似乎長高了些,前陣子我收到你們姑母的來信,信上說你在長安水土不服,病了好幾回,如今身子好些了沒,路上可曾抱恙?”
這慈祥的關懷叫雲黛心頭流過一陣暖流,她擠出一抹感激的笑,“多謝國公爺掛懷,我一切都好,路上春暖花開,氣候適宜,並未抱恙。”
“那就好。”
晉國公撫須,旋即又順勢說起她的身世,“十日前收到陛下的賞賜和聖旨,我還驚了一跳,心說非年非節又沒打仗的,陛下無緣無故封賞作甚?等聖旨一打開,知道你母親竟是烏孫長公主,我和夫人都震驚萬分。收養你時,想著你孤苦無依,沒想到你竟然還有這層身世。如今陛下封你為孝義郡主,烏孫昆莫又封你為公主,真是可喜可賀。”
雲黛忙站起身來,恭順拜道,“國公爺和夫人對雲黛的教養之恩,雲黛銘感五內,自當報還。”
“哎,你這孩子,坐下說,坐下說。”晉國公抬手示意她坐下,和藹笑道,“什麽報答不報答的,當年收養你,本就是為了還報你父親對我的救命之恩,你本就不欠我們。如今你尋到了親人,有了公主的尊榮,我和夫人也打心眼為你歡喜……”
說到這,他斂笑看向雲黛,“聽說此次你們是與烏孫使團一同回來的,那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雲黛便將她的打算說了出來,“相大祿答應讓我在肅州停留七日,七日後我便要隨他們回烏孫。我先想去見見我烏孫的舅舅和外祖母,至於其他的,還沒想好。”
她不知道烏孫是個什麽情況,也不知道舅舅和外祖母見著她後又是個什麽情境,更不知道她和大哥哥能否修成正果。
晉國公聞言,輕輕點頭,“是該回烏孫看看,畢竟都是你的親人。”
他這話說完,屋內忽的沉默下來。
就在這詭異的靜謐持續時,謝伯縉側眸看了眼雲黛,手捧著茶杯,淡聲道,“父親,陛下已命我護送妹妹回烏孫,所以你們也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她的。若是她在烏孫過得不習慣,我會將她帶回北庭,或是送回家來,她過得舒坦最重要……”
屋內頓時更加安靜了。
這話若放在從前,每個字每句話都很正常,只會讓人覺得兄妹情深。
可現下屋內眾人都心知肚明他倆的關系,再聽這話,就莫名聽出另外一種感覺。
莫說是雲黛,就連謝叔南都覺著這氛圍尷尬得讓他坐不住,他都想直接喊一嗓子,“是,沒錯,大哥和雲妹妹在一起了,父親母親你們就遂了他們的心願,成全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