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伯縉拱手道,“相大祿放心,她回到家中,自是一切都好。”
相大祿聽出這年輕人話中的意思,心底不由歎口氣。
這一路走下來,謝伯縉與公主之間的日常相處,他們也都是瞧在眼中的,情投意合的一對年輕人,便是再恪守規矩,那眉眼間的情意也是遮掩不住的。
平心而論,謝伯縉是個很出色的郎君,無論是樣貌氣質,才華武功,亦或是家世身份,待公主的那份愛護關懷,皆無可挑剔。
可偏偏他是大淵的將軍,曾多次與他們烏孫的軍隊兵戎相見,手中染著不知道多少烏孫將士的鮮血……
與雲黛叮囑了一番,又派了侍女古麗和薩裡拉伺候她,相大祿心情複雜地進了驛站。
馬車繼續行駛,是往晉國公府的方向。
沒有那麽多烏孫使者在旁盯著,謝伯縉騎馬跟著馬車旁,隔著車簾與雲黛說話。
雲黛背脊僵硬地坐著,兩個白嫩嫩的小拳頭放在膝上,努力調整著心態,讓自己緊繃的神經松懈些。
謝伯縉也聽出她語氣裡的緊張,語氣平和地與她描述著街上的場景,試圖分散她的注意力。
沒過多久,馬車緩緩停下。
雲黛仿若泥塑般一動不動,眼眸盯著靛藍色織錦緞的車簾,周遭的一切都變得安靜,她只聽得胸口劇烈跳動的心跳聲。
咚咚咚,咚咚咚……
怎麽辦,要怎麽辦,馬上就要見到國公爺和夫人他們了……
她該說些什麽,還是裝傻充愣,就當與大哥哥依舊是兄妹,並無私情?
就在她六神無主時,一隻修長的手掀開車簾,簾後是半張俊美的臉龐,“到家了。”
雲黛被他的聲音拉回,在他的注視下,動作僵硬的起身。
他朝她伸出手,“下車罷。”
夏日陽光毒辣而刺眼,照得雲黛腦袋有些發暈,她盯著那隻手掌,遲疑兩息,輕輕將手搭了上去。
“大哥哥。”她低低地喚他,秀眉微蹙,“怎麽辦,我現在很緊張。”
“別怕。”
謝伯縉牢牢地握住她那纖細潔白的柔荑,抬眸對上她的眼,“有我在。”
他的目光深邃而平和,無形之中有種令人心安的力量。
雲黛朝他輕笑了下,“嗯……”
待她雙腳站定後,後頭馬車的謝叔南也走了過來,見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眼波閃了閃。
雲黛見著謝叔南過來,也有些不自在,忙將手抽了回來,輕聲喊了聲,“三哥哥。”
謝叔南走上前,仿若什麽也沒瞧見,伸著懶腰道,“奔波了一路,骨頭都坐散了,如今可算是到家了。”
雲黛頷首稱是。
早已在外恭候的奴仆們見著府上的公子姑娘都回來了,紛紛行禮請安,“奴才們恭迎世子爺、三爺、雲姑娘回府。”
又有管家和管家媳婦上前,邊引著他們往裡去,邊殷勤說道,“國公爺和夫人一早就盼著世子爺你們回來呢,這會子國公爺在夫人的院裡,廚房裡昨日就張羅起來,備得都是你們平日裡愛吃的菜……”
雲黛有些恍惚地跟在兩位哥哥身後,看著熟悉的府邸景觀,聽著熟悉的仆人用隴西話說著府中的事,一切仿若從前——好似她還是府中的雲姑娘,謝伯縉還是她的大哥哥,兄妹之間清清白白,從無逾矩。
可這感覺就如泡沫,沒多久就破碎了。
路上遇見的奴仆丫鬟們雖規矩安分的行禮,可看向她的眼神還是藏不住的微妙。
這種微妙的眼神,雲黛再熟悉不過了。
六年前被國公爺領回府,她就在形形色色的人身上瞧見過那樣微妙的眼神,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眼神越來越少,她也逐漸習慣。
沒想到轉眼過去這些年,她又在國公府裡看到這種眼神。
看來正如謝伯縉所說,他們的事府中已經知道了。
正值盛夏,前往歸德院的路上草木葳蕤,綠樹蔥鬱,鮮花盛放,門口早有小丫鬟張望著,一見到他們來了,忙往裡報信。
“來了,來了!”
院中的丫鬟們都打起精神,廊下掛著的鸚鵡畫眉們也都被這響動驚得探頭探腦,啾啾鳴叫。
跨進院門,雲黛腳步稍停,心頭幾欲生出轉身逃跑的衝動。
謝伯縉扭頭,見她臉色發白,腦袋低垂如小鵪鶉,眼底閃過一抹心疼。
他稍稍彎腰,用只有他們倆人聽到的聲音問道,“我牽妹妹進去,會不會好些?”
雲黛一聽,小腦袋頓時搖成撥浪鼓,“不、不行。”
謝伯縉也猜到是這麽個回答,面上有些無奈,耐心哄道,“好,那你自己走進去。”
又看她一眼,“別怕,就是天塌下來,也有我頂著。”
走了兩步忽然發現身邊少了兩個人的謝叔南回過頭,見他們倆又在說小話,不由嚷道,“大哥,雲妹妹,你們在說什麽呢?進屋再說嘛!”
謝伯縉應道,“來了。”
他溫聲鼓勵著雲黛,“你看三郎,剛開始知道我們倆的事也很驚訝,現下不也接受了?”
雲黛也不知聽沒聽進去,眼睫微顫,須臾,她輕點了下頭,“大哥哥,我們進去吧。”
終究還是得學會面對的。
她深吸一口氣,手指緊緊掐著掌心,步履沉重地往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