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玉茗手裡捧著一個大食盒,她身後跟著的是晏一,兩人走近前來,趙曳雪才看見晏一提著一個陶缽,他小心的把蓋子解開,裡面竟是滿滿一缽赤紅的火炭。
他把炭倒入早已挖好的土坑中,霎時間,便有融融的暖意便傳來,趙曳雪輕輕歎了一口氣,道:“早聽說你們北地冷,卻沒想到冷成這樣。”
晏一笑起來,道:“公主初來,自然是不習慣,像我們待久了,這種天氣如家常便飯一般。”
趙曳雪捧著雙手,放在火炭上取暖,淡淡道:“你說的也是,總會習慣的。”
晏一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收起陶缽,道:“這炭不經燒,最多也就一刻鍾的光景,稍後我再送一些來。”
晏一走了,玉茗在旁邊放下食盒,道:“主子餓了麽?”
“還好,”趙曳雪摸了摸她的手,被凍得冰涼,忙道:“你先暖一暖。”
主仆二人挨在一處,一邊烤火,一邊小聲說話,沒多久,帳簾再次被掀開,北湛挾裹著寒風走了進來,他的身形挺拔頎長,披著大氅,上面還沾著一層薄雪,他道:“晏一來過了?”
趙曳雪點點頭,示意玉茗擺放碗筷,油燈如豆,營帳內光線昏暗,三人就著那一坑暖炭吃罷晚飯,北湛忽然想起什麽,對趙曳雪道:“今日還沒塗藥。”
玉茗聽了,忙主動請纓道:“讓奴婢來吧?”
北湛沒接話,徑自從袖中取出那個藥盒來打開,才幾日功夫,那一盒藥膏就快見了底,他以手指沾了些藥膏,示意趙曳雪過去。
趙曳雪看了玉茗一眼,猶豫著沒動,沒想到下一刻,北湛自己傾身過來,在玉茗目瞪口呆的注視中,替她塗上藥膏,仔仔細細,甚是耐心。
那一刻,營帳內的氣氛莫名變得十分古怪,一向粗神經的玉茗後知後覺地認識到,自己此刻,不應當出現在此地。
她應當在營帳外面,和晏一站在一起……
玉茗默默地收拾食盒退出去了,出了營帳就看見晏一站在門口,兩人面面相覷,相顧默然,片刻後,晏一輕咳一聲,問道:“殿下用過晚飯了?”
他動了一下,玉茗以為他要去找北湛,連忙阻止道:“現在不能進去……”
話才說出口,就覺得何其耳熟?之前晏一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玉茗猛然間醒悟過來,覺得自己當真是蠢鈍如豬。
好在晏一很有經驗,緩緩點頭,善解人意地道:“不進去,我就在這裡候著。”
營帳外面發生的這些事,北湛和趙曳雪自然是不知道的,他正小心地替趙曳雪將藥膏抹勻了,營帳裡靜謐無聲,燈火顫顫搖曳著輕影,燃燒的炭發出瑩瑩的紅光,映在女子的面容上,眸似秋水,膚色如玉。
她微微垂著眼,睫羽長長,像鋪陳開的扇子,投下淺淡的影子,忽然覺得鼻尖傳來一點涼意,趙曳雪下意識抬起眼,正好看見北湛收回手,若無其事地道:“有髒東西。”
趙曳雪伸手摸了摸,什麽也沒有,北湛淡淡道:“給你擦乾淨了。”
趙曳雪乾巴巴地哦了一聲,空氣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正在這時,她忽然聽見外面傳來人聲,拖著長長的調子,宛如在唱歌。
她訝異道:“那是什麽聲音?”
北湛道:“是士兵在唱歌。”
趙曳雪起身到了營帳門邊,那些歌聲愈發清晰,遙遙唱道:“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簫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
外面鵝毛般的大雪飄飛,紛紛灑灑地落下來,遠處暗夜之中,火光隱約,士兵們齊聲唱著北地的民歌,歌聲遙遙傳開去,在這寒冷清冷的冬夜,竟給人一種激昂之感,仿佛渾身的血液都跟著熱了起來。
趙曳雪聽他們一遍一遍地唱著,歌聲粗獷,昂揚有力,她忽然想起來,北湛從前也唱過一首歌,也是在這樣下著雪的冬夜,那時是上元節時候,燕京的東市花燈如晝,他們並肩而行,藏在寬大衣袖下面的一雙手,悄悄勾在一起。
兩人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燈市,少女緊緊攥著少年的手指,緊張得手心都沁出了汗,一顆心卻如雲中的鳥兒,雀躍不息。
彼時趙曳雪不知他們將要往何處去,隻一心一意地跟隨著她的少年,他們踏著冬夜的薄雪,在小鏡湖的湖心亭中停下來,北湛有些緊張地望著她,喉結上下動了動,低聲道:蠻蠻,我給你唱一首歌。
他這樣鄭重其事,趙曳雪莫名也變得有些緊張,點點頭:嗯!
北湛便張口,輕輕唱起來,他用的是趙曳雪不熟悉的昭國語: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見君子,樂且有儀……
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見君子,我心則喜。
他看著少女,略深的煙灰色眸中如有碎光,流而不動,其中藏著數不盡的青澀情意,他輕聲說:蠻蠻,我喜歡你。
“菁菁者莪,在彼中陵,既見君子,錫我百朋……”
熟悉的歌聲令趙曳雪驀然回過神來,聽見那些士兵們正在唱那首歌,聲音悠揚,她下意識輕聲跟著唱道:“泛泛楊舟,載沉載浮,既見君子,我心則休……”
歌聲漸消,趙曳雪才發覺北湛正望著她,也不知看了多久了,他的眉眼深邃,眼神複雜無比,叫人看不懂其中的情緒,沉沉地壓抑著,像是河底湧動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