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嗎?”她問。
“嗯。”池晏在她身後輕聲道,“很震撼。”
無論來過多少次,推開那扇門的時候,松虞總是會下意識地屏息,陷入靜默。站在這樣宏大的建築物面前,人總是會感知到自身的渺小,產生出一種本能的敬畏——
但這一刻,松虞又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這種情感裡,還混雜著一種微妙的、深刻的戰栗。
因為池晏說,她是他的信仰。
信仰。
這是一個多麽沉重的詞匯。
假如他只是想要說一句情話,那這未免也太過高明。讓人猝不及防,甚至是膽戰心驚。
但還沒等她緩過來,突然又聽到一點違和的聲音。
“吱——”
她轉過頭,看到池晏站在告解室門前,一隻手拉開了門,目光灼灼地望著她。
一個邀請的姿勢。
“i confess.”他輕聲道,對她眨了眨眼,暗示性的。
松虞笑了。
向自己的“信仰”告解,這的確是很虔誠的做法。
鬼使神差地,她竟然真就走了過去,坐在了神父的位置。
而隔著告解室的窗格,那位滿腹罪惡的信徒,也好整以暇地半倚著牆面。姿態甚至比她更懶散和優雅。
“你應該跪著。”她開玩笑一般地提醒道。
池晏也笑,聲音卻變得低啞:“很遺憾,我只有在求婚的時候才會下跪。”
松虞:“……”
“你可以開始了。”她生硬地說,“不然我就走了。”
告解室是黑暗而狹窄的,但仍然建得很精致。他們仿佛被一塊晦暗而奢華的絲綢給包裹住。
視野所及的每一寸,被燭光照耀,都流淌出令人沉迷的質感。
而他們相隔很近,甚至能聽到彼此平穩的呼吸聲。
松虞並不緊張,她漫不經心地猜測著池晏將要對自己坦白些什麽,多半也只是幾句俏皮話——他很會說這些話,假如他願意。池晏的確是個充滿魅力的男人,沒有人可以否認這一點。
但這完全是她意料之外的開場白:
基因迷戀 第103節
“我做了一個夢。”池晏說。
莫名地,松虞心口一凜,察覺到他語氣裡的鄭重。
“在這個夢裡,我只剩五年時間。五年之內,我會慢慢地變成一個瘋子。最終,被人趕下台,一敗塗地,一無所有。”
他開始以一種平靜得近乎殘忍的口吻,緩慢地,清晰地,講述了這個夢境裡更多的細節。逼真得簡直可怕。仿佛那一切都是已發生過的,又或者說,都是證據確鑿的未來。他有心而無力,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發瘋,自毀,將半生基業都恭手送給政敵。
松虞漸漸聽得身體發冷。
直到池晏突然說:“陳小姐,你說,我該相信這個夢嗎?”
噩夢中驚醒,她的心被撞了一下。
說不清是什麽感受,心悸,心慌,還是……心疼。
不由自主地轉過臉,凝視著他。
搖曳的燭火,照耀他低垂的眉眼。
那張英俊的臉,被無數陰影分割開來,變得更加深邃和晦暗。
“你看著我。”松虞說。
於是池晏也轉過頭來。
她對上一雙陰鬱的,毫無感情的眼。
隻消一眼,她就知道,他還在那場噩夢裡。
松虞扯了扯唇,忽然低聲問:“你在害怕什麽?”
池晏一怔。
眸光閃了閃,又抬眸緊盯著她。
她反而低下頭去,平靜地說:“相信又如何,不相信又如何?這不過是一個夢而已,何必要為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去煩惱?未來的事,誰都說不清楚。”
“別說五年了。”她頓了一頓,手指輕輕地在膝蓋上畫著圈,又微笑道,“我甚至都不知道,明天自己會出現在哪裡……”
但話說到這裡,余光一瞥,她發現隔壁的告解室裡竟然空蕩無人。
松虞不禁話音一頓。
幾乎是同一時間,面前的門被猛地拉開了。
“哐。”
太過用力。整個告解室都顫抖了起來,像是山崩地裂的地震。
高大的男人站在她面前。
逆光的輪廓,令他像一尊靜止的雕塑。他背對著燭火,背對著月色,背對著漫天神佛——卻唯獨面對著她。
雕塑又活了過來。
池晏慢慢地彎下腰來,半跪在地上。
松虞心口一跳,莫名想起這個人剛才所說的話:或許他自己都早已經忘記了。
他只是沉默著,伸出手來,捧住她的臉。
“我害怕什麽?”他輕聲道,像情人的低喃。
掌心是松虞最熟悉的溫度。太熟悉,太久違,她甚至感到親昵,在自己意識到以前,輕輕蹭了蹭他的手掌,像隻憊懶的貓。
而池晏眯起眼睛,靜靜地打量著她。過了一會兒,無聲地閉上眼,貼近她的額頭。
他低低地笑了出來。
笑聲像一團溫潤的霧,侵擾著她。
“我害怕失去你。”他說。
“我害怕你再一次因為我而遭遇不幸,我也害怕你真的就此離開,從此我們再也不會見面。又或者我最害怕的是……”
月光終於斜斜地照耀進來,勾勒出他的輪廓。為他的眉眼,薄唇,下頜,喉結,都勾上一層銀線。只是當他闔眼的時候,這世界都寂靜無聲,失去了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