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猜對了。
他們抓住他的時候,傅奇根本就沒有機會開槍。
這把槍還是滿膛。
松虞再一次回憶起了自己的訓練。
這和哪一次都不同。這不是開玩笑。她從來沒有對著活人開過槍。她從來沒有在黑夜裡,在阻礙視線的夜霧裡開過槍。她從前沒有上過戰場,在滿地的屍體、黃土和鮮血裡,開過槍。
可是一旦做好心理建設,這一切並不難。假如池晏可以做到,那麽她也可以做到。這只是一種直覺,一種身體的本能,這一切早就寫在她的基因裡——
松虞跪在地上,深吸一口氣,雙手握起槍托,扣動了扳機。
第58章 他想要吻掉這些眼淚
子彈射中頭部。
松虞仿佛聽到了頭蓋骨被炸開的聲音。目標被炸成一團血霧, 踉踉蹌蹌倒在地上,仿佛一隻負荷太滿的垃圾袋,傾倒出碎裂的血肉和滾滾黃土。
下一槍。
擊中咽喉。又一團血霧。
一旦開了第一槍, 一切都變得更容易。她的大腦完全停止思考, 脫離現實。身體的本能,只剩下瞄準—射擊這兩個最原始的動作。
不斷有人倒下。不知是誰循著槍聲, 轉過身來。她對上一雙最凶猛的、畜生的眼睛。這令她本能地脊背生寒, 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她在殺人。
握槍的手指一凜。
打偏了。
龐然大物的黑影朝她撲過來。
一瞬間她失去了判斷力,來不及射出下一顆子彈。
但就在此時,另一隻手從夜霧裡伸出來。沾著血的拳頭,骨節分明,準確地擊中那男人的心窩, 像鋼鐵擊穿血肉。
池晏踢開了地上的屍體, 一隻手將松虞拎起來,拽著她往前。
“走。”他短促地說。
遲到的月光, 終於照亮了他的臉。
他滿臉是血, 像鮮紅的刺青,是殺戮與死亡的咒文,覆蓋在這張英俊的臉上。瞳孔亦是漆黑的, 像地底爬上來的惡鬼, 深不見底,凶悍而凌厲。
她在這雙眼裡看到了血與火。
看到了黃泉路上盛放的曼珠沙華。
最後幾十米。
還是不斷地有人衝上來, 前赴後繼。
起先還是她開槍,後來她的手抖得很厲害,根本不聽使喚,於是他握著她的手,替她扣動扳機。子彈太珍貴, 不能隨便浪費。他又開始直接將死人扔出去,當做武器或是盾牌。他不戀戰,不與人纏鬥,只是要逃。而她的腿發軟,靠最後的意志力跟緊他。橫衝直撞,跌跌撞撞。腳踩在黃土裡,腳步聲變成了巨大的回音。
唯一的信念是,她知道還有個人始終在護著自己的後背。他們幾乎不說話,僅有的眼神就足夠交流。兩個人互相攙扶,像相依相生的水草,在冷酷的月光下,撐過一輪又一輪的巨浪。
只有一次,松虞聽到池晏在自己耳邊說:
“你做得很好。”
還是低啞的氣聲。
他的手那樣穩。牢牢地掌握著她,指引她扣動扳機的時候,力度分毫不差,準頭也驚人。
但是她聽到他在自己耳畔壓抑的呼吸。紊亂,艱澀。
握槍的手都被鮮血所浸透。不斷還有溫熱的液體噴湧出來,是他的血。燙得她心慌。松虞知道他剛才一定在格鬥中受了很重的傷。但在黑夜裡,什麽都看不清楚,他們只能繼續往前跑,跑向那座飛行器,最後的希望——
停機坪近在咫尺。
登上飛行器,他們就能活下去。
她像是馬拉松長跑的選手,站在終點線前面,拖著油盡燈枯的身體,要竭力向前一躍。
但池晏的卻猛地拉住了她,往旁邊一撲。
身後幾個追得最猛的人,反而被他極有技巧地往前一勾,笨重的身軀,直挺挺地撞上了飛行器。
本能的,她順著他的力量往下倒。
接著她聽到了一聲巨響。
可怕的氣浪掀翻了一切,整片大地都劇烈晃動,翻天覆地的震顫。
衝天的火光爆裂開來。
與此同時,池晏將她牢牢地按在地上。身體覆蓋住她。
衝勢太猛。後背被地上粗硬的沙礫摩擦著,火辣辣的疼。但池晏還記得用手護住她的後腦杓。或許比起生理的痛,更可怕的是直面爆炸的那一瞬間。人隨著氣浪而下墜,仿佛一直墜入深淵。接著是將鼓膜都震裂的巨響,劇烈的耳鳴,視線也變得模糊,她像被剝奪了五感,神魂出竅,大腦裡只剩下那可怕的一幕——
熊熊大火。
太刺眼的金焰,燒成了一片火海。
那幾個人一頭俯衝進去。猶如黑色的剪影,流連在光的海洋。頃刻就被炸成碎片。嗆鼻的濃煙。血肉被燒焦的味道。
差一點……死的就是他們。
死亡再一次從她的頭皮擦過。
池晏似乎對她說了什麽,但他的薄唇一張一合,她根本什麽都聽不清。大腦裡只剩下一個想法:
飛行器一定被炸毀了。
最後的希望也沒有了。這做法何其惡毒,又何其陰險,就是要欣賞他們一次次從希望走向絕望。
但是他又用一股蠻力,將她給硬生生地拽了起來。
接著捂住她的嘴,拉著她一頭衝進濃煙裡。
這看起來像是徹頭徹尾的自殺行為。
進去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