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汀垂眼望著杯裡的桃花水,瞳仁薄光暗湧。
而她何其幸運,能聽見有人親口對她說,我會和你在一起。
“所以呢,你和我娘很像啦。”
她說著雙眼一彎,右手又用力揉了揉,嗓音清脆:“――都笨笨的,總要我在旁邊照顧,好累呀。”
謝鏡辭的眼睛倏然變得滾圓,引得她止不住又開始發笑。
“你又逗我。”
放在頭頂的手掌終於被孟小汀挪開,謝鏡辭摸了摸被觸碰過的位置,感覺到一股暖熱。
氣氛因為孟小汀的笑聲緩和不少,她習慣性戳戳小姑娘略有些嬰兒肥的臉:“等明日我爹娘回來,咱們就去孤雲山――那些戴著面具的人都是失蹤多年才突然現身,你娘說不定也同他們一樣,仍被困在那座山裡。”
她話音落下之際,在被靈力渾然包裹的庭院中,忽然襲來一陣冷冽微風。
這道風若即若離,淺淡得恍如無物,其間蘊藏的寒意卻深入骨髓,讓謝鏡辭不由戰栗。
伴隨著冷風而來的,還有一聲歎息般的笑。
謝府不盛奢華之風,不似其它大族,聘請元嬰修士在府邸布下重重防衛――
畢竟在繁盛一時的雲京城裡,於當今劍尊的震懾下,幾乎無人敢在此造次。
然而今日謝疏與雲朝顏並不在家中,孟小汀的客房又位於偏僻角落,無人前來。
一切異變只在瞬間。
這出突襲來得毫無預兆,謝鏡辭手中沒有備刀,要去儲物袋中搜尋,定然來不及抵抗,只能堪堪動用靈力,勉強接下第一擊。
趁虛而入的邪氣好似刀鋒,帶著疼痛層層滲進骨髓裡,而身側疾風再度凝結,顯然又將襲來第二次攻擊。謝鏡辭凝神咬牙,指尖觸碰到儲物袋的刹那,一束金光恍如細密絲線,陡然闖入視野之中。
――孟小汀身為體修,對防禦最為在行,不過一個晃神的功夫,便已護至她身前,右手迅速掐訣。
突然闖入的邪息勢不可擋,有如劈頭蓋臉砸落的疾風驟雨,與她周身金光相撞,發出嗡然沉緩的鍾磬之音。
在一簇梅樹之間,謝鏡辭見到那團曾懸在殷宿頭頂的黑氣。
它這回沒把力量分給手下眾人,獨自凝結於一團,好似吞吐所有光線的黑洞,層層黑霧像極旋轉蕩開的漩渦,在日光下伸展蔓延。
邪氣聚了力,修為斷然不是孟小汀能夠比擬。
籠罩於身的金光很快道道皸裂,她強撐不下,驟然咳出一口鮮血,被黑團擊中前胸。
謝鏡辭眼疾手快,迅速將她接住。
“殷宿那廢物,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滿腦子要報仇,全然忘了此番前來雲京的目的。”
那團邪氣居然開口說了話。
它的聲線雌雄莫辨,比起修士,更像故障後喑啞不堪的機器,加之語氣不善,止不住發出破風箱一樣的雜音,讓謝鏡辭頗為不悅地皺了眉。
他們真正的目的。
她心口轟地一震。
……孟小汀。
多年前,他們就不由分說帶走了孟小汀的娘親。
殷宿帶著一眾面具人,將他們困在幻境裡,四人中也有孟小汀。
而如今它親自找上門來,特意襲擊她們二人――
自後背生出的劇痛不斷蠶食神智,謝鏡辭再度聽見從邪氣裡溢出的笑。
幽冷、緩慢,輕而易舉就能叫人頭皮發麻。
她必須拔刀,意識卻越來越沉,在逐漸模糊的視線裡,望見自四面八方而來、狀若藤蔓的黑霧。
在黑霧之中,被緩緩吞沒的……是孟小汀。
它要帶走她。
就像多年前,帶走江清意那樣。
“這丫頭我就帶走了。”
邪氣低低地笑,音量很弱,每個字都化作尖針,生生刺進耳膜裡:“至於你……不用擔心,沒過多久,謝小姐那兩位朋友便會前去地下陪你。”
“永別了。”
喑啞的笑侵襲所有感官。
在所剩無幾的意識裡,謝鏡辭見到像蛛網那樣散開的黑氣,黑影濃鬱得有如實體,饒是陽光也被頃刻掩去行跡,殺意彌散,盡數奔湧而來。
一瞬的凝滯與死寂。
――旋即陡然而至的,竟是一道清冽白光。
謝鏡辭咬破下唇,強迫自己不至於昏昏睡去,在溢開的淡淡血腥氣裡,望見一抹熟悉的影子。
四周盡是迷蒙黑霧,不聲不響地裹緊整個院落,那道身形高挑瘦削,攜了瑩白如玉的一瞬亮光,朝她靠近時,好似猝然出鞘的刀刃,盡碎暗潮。
一個名字衝破混亂不堪的意識,竄在她心口上。
此刻的裴渡盡數褪去平日溫馴,踏風而來,白衫翻飛,周身是數道無法抑製的殺氣。
他像是動了怒,黑眸中笑意消卻,空留一片森然冷厲,手中長劍嗡鳴不止,破開吞吐不定的暗芒。
謝鏡辭嗅到越來越近的樹香。
待她頹然倒下,栽進一團僵硬的溫熱。
“裴渡。”
邪氣不間斷地啃噬神經,她困得厲害,用最後一絲清醒的意識告訴他:“孟小汀……”
有什麽東西懸在半空,經過片刻遲疑,籠上她後頸散落的黑發。
他嗓音很沉,開口說話的時候,整個胸腔都在微微震動:“嗯。”
“天生劍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