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傷勢複雜,主要集中在前胸與後背,上藥用了不少時間。
玉露膏乃極品膏藥,據謝鏡辭所說,不過三個時辰,絕大多數傷口都能結痂恢復。
“你在此地休憩,我出去探查一番情況,要是醒來見不到我,不用慌張。”
她好不容易結束一項大工程,等終於幫裴渡穿好上衣,一邊滿心愉悅地說,一邊從儲物袋拿出幾張符紙,用石塊壓在他身旁:“這是傳訊符。如果遇上意外,不用寫任何內容,直接把符紙傳給我就好。”
若是在平常,裴渡絕不會任她獨自一人冒險,但以他如今的情況,就算跟著前去,也只會成為拖後腿的負擔。
心底湧起沉悶的躁意,他將這份情緒悄然壓下,低聲回應:“當心。”
謝鏡辭語氣輕快地道別,走得沒有留戀,臨近洞口卻忽然身形一停,轉身回來。
“差點忘記——”
她動作很快,從儲物袋裡拿出一件厚重寬大的雪白色鬥篷,彎腰披在裴渡身上。
軟綿綿的絨毛讓他覺得有些癢,耳邊傳來謝鏡辭的笑:“我只有這個,保暖應該沒問題,不會讓你著涼。”
她事先用了靈力把鬥篷烘熱,在暖洋洋的錦裘裡,裹挾著似曾相識的檀香。
裴渡下意識捏緊領口:“多謝。”
他膚色冷白,嘴唇亦是毫無血色,本應是冷冽疏朗的長相,這會兒被裹進鬥篷裡,烏發凌散、瞳仁清凌,竟多出了幾分莫名的乖順。
叫人忍不住想要捏上一把。
謝鏡辭因為這個念頭眸光一轉,抬手向他道了別。直到她的背影離開視線,洞穴裡的少年才微微一動。
身上的傷口兀自發痛,裴渡小心翼翼攏緊領口,鼻尖埋進綿軟的絨毛。
也許……謝小姐沒有那麽討厭他。
右手探出鬥篷之外,手腕越發用力地收攏,裴渡動作生澀,仿佛抱緊一般,將厚重的布料護在臂彎。
只有疼痛才能讓他清楚意識到,這裡並非夢境。
夜色靜謐,年輕的劍修將自己蜷縮成圓圓一團,在淺淡的香氣裡垂下長睫,露出安靜無聲的笑。
*
鬼域裡雪花飄飄,鋪天蓋地的大雪在夜色裡狀如白霧,被月光一映,如同自天邊鋪陳而下的長河。
往上看是灰蒙蒙的穹頂,往前則是梅枝處處。白泠泠的冰棱垂墜於枝頭,好似野獸咧開的尖銳獠牙。
其實對於謝鏡辭而言,來到鬼域並非多麽難以接受的事。
她有個一直想見的人住在這裡……只可惜她對那人的去向一無所知。
至於鬼域,與外界不同,這裡沒有明確的國家與屬地劃分,各大修士佔地為王,統領一方。雖然秩序不一,但鬼域每一處角落,都信奉著永恆不變的真理:強者為尊。
奈何如今的謝鏡辭算不得強者。
她孑然行在雪裡,調動少許靈力,使其充盈在大病初愈的經脈裡頭,不耐地皺眉。
當初筋脈盡斷的重創加上這一年來的昏睡,讓這具身體處於極度衰弱狀態。更何況她的神識在眾多小世界裡來回穿梭,體驗過那麽多身體,好不容易回到最初這一個,反倒覺得陌生又生澀,難以得心應手地調控。
昏迷之前,她與裴渡的修為都是金丹,這會兒滿打滿算,充其量也只剩下築基的水平。
頭疼。
謝鏡辭邊走邊張望,眼看梅樹漸漸減少,終於瞥見一幢屹立在皚皚白雪裡的房屋。
她與裴渡所在的地方,應該屬於郊外不起眼的小荒山。等下了山一步步往前,城鎮的輪廓也就越發清晰。
鬼域封閉多年,城中多是白牆黑瓦的老式建築,看上去並不繁華,好在房屋眾多,千家燈火亮若流螢,平添不少熱鬧的人氣。
她和裴渡不得不滯留在鬼域,以他的身體情況,鐵定不能一直住在山洞裡,必須盡快尋處客棧住下。若是運氣好,說不定在這途中,還能打聽到她所尋之人的下落。
等等。
謝鏡辭大腦一滯,意識到某個極為嚴肅的問題。
眾所周知,有錢才能使鬼推磨。謝家不缺錢,她沒料到會誤打誤撞來到鬼域,隻帶了大堆大堆的靈石,但這地方的貨幣……
似乎並非靈石,而叫“魔晶”。
完了。
她滿心倚仗的金滿堂,全變成小白菜地裡黃。
這個慘痛的現實無異於晴天霹靂,劈裡啪啦轟下來,讓謝鏡辭真真切切體會到了什麽叫人生第二冬。
魔晶在外界並不流通,她只見過幾顆作為藏品的古貨幣。記憶裡,那玩意通體暗紅、棱角分明,內裡混濁不清,還——
念及此處,謝鏡辭又是一呆。
如今她站在街道上,由於臨近郊外,見不到什麽人影,而在她腳下,赫然是一顆暗紅色小石頭。
不會吧。
……魔晶?
謝鏡辭躬身拾起,在抬頭的刹那,又在不遠處見到另一顆。
街道鋪滿鵝毛大雪,在四下寂然的冷白裡,紅色的魔晶格外醒目。待她站起身子,才驚覺散落的晶石連成了一條長線,向一處小巷延伸。
要麽是有誰漏了錢袋,要麽是出請君入甕、守株待兔的爛把戲,只等她進入小巷,再威逼搶劫。
謝鏡辭來了興致,順著軌跡步進小巷。
如果是前者,她大可出言提醒,若是遇上後者,正好能將計就計,對不法之徒做出不法之事,奪些必要的錢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