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了人家修為和半條命,還‘生死不論’……這分明就是起了置他於死地的念頭,能乾出這種事,誰還敢跟他們回去啊?”
“這兩位是蕪城的恩人,品性如何,我們再清楚不過。諸位若是想動他們,我們不會應允。”
裴風南隻覺得心口發悶,眼角一抽。
他知道,今日是必然帶不走裴渡了。
這群愚民聽風就是雨,已經全部一邊倒地相信裴渡,一旦在這裡強行將他帶走,裴家的名聲就算是完了。
作為一個直來直往、一心堅守正道的修士,裴風南視名聲如性命。
再者……正如謝鏡辭所言,他的確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裴渡有罪。聽罷裴渡那番話,不可否認的是,他心底也有了些許動搖。
“爹!”
裴鈺不服氣:“我們真要放他走?”
“看把他急的。”
不知是誰佯裝竊竊私語,實則無比響亮地嗤笑一聲:“說他肚子裡沒裝壞水,我都不信。”
他氣到哽。
這不是他預想中的畫面。
裴渡理應一無所有,變成一個連行走都艱難的廢物,身旁毫無倚仗,只能在他面前跪地求饒。
可為什麽――
明明已經是個不堪大用的廢人,為什麽還會有雲京謝家相助,甚至連鬼域裡如此之多的百姓,都要毫不猶豫地將其維護,盡數站在他那一邊?
什麽“恩人”,就他和謝鏡辭那兩個小輩?
簡直荒謬!憑什麽他們受盡簇擁,他卻要被那群魔修百般嘲弄?
“如果沒有別的事宜,我們另有急事,就先行告退了。”
謝鏡辭看出裴風南已有動搖,想必察覺到了不對,趁此時機開口:“告辭。”
裴鈺:“你們等……”
他話沒說完,正欲去追,臂膀之上,便覆了另一隻粗糙寬大的手。
“罷了。”
裴風南黑眸幽深,本是望著裴渡離去的方向,忽然沉默著垂下視線,靜靜與裴鈺四目相對。
再開口時,嗓音已是格外的陰沉肅然:“不要讓我發現,你在說謊。”
裴鈺隻覺後背猛地一涼。
*
終於能和那些討人厭的家夥說再見,謝鏡辭走路都帶風。
等一行人來到城牆邊時,空地上已經圍滿了密密麻麻的百姓,扭頭見到江屠,無一不露出欲將其殺之而後快的厭惡之色。
江屠很自覺地往地上一跪。
周慎一言不發地往前,見到昔日好友面容的刹那,眼眶不受抑製地陡然通紅。
“時間過去太久,破開的洞口又太小,很難將他拉出來。”
有個醫者模樣的姑娘細聲細氣道:“城牆唯有金丹以上的修士能破。”
周慎點頭,生滿老繭的右手輕輕覆上牆壁,劍氣漸生。
隨著一道道裂痕如藤蔓浮現,磚石皆化作齏粉墜落,漸漸地,自城牆裡露出男人的整個身形。
“等等……”
在填滿整個夜晚的寂靜裡,忽然有人訝然出聲:“你們快看,那是什麽?”
不止他,謝鏡辭同樣一愣。
隆冬的雪光映襯著月色,四下皆是昏暗如潮,然而在那處被破開的洞口中,卻現出一道更為皎潔溫潤的瑩白色光團。
光團圓潤纖巧,靜靜懸浮在付潮生頭頂之上,好似在無窮黑暗裡,孑然照拂了他五十年的小月亮。
“這是……”
有人攜了哭腔,聲線顫抖地小心翼翼問:“這是……神識成體?”
然後是另一道更為響亮的哭音:“真是神識成體!”
神識成體。
謝鏡辭的心跳,從未有這麽快過。
在這片鬼域之中,除了魔修,最多的,便是鬼修。
原由無它,只因籠罩四野的不止魔息,還有死氣。兩相融合之下,對於魂魄的滋養大有裨益,而恰恰鬼修,煉的便是魂與神識。
按照常理,人死如燈滅,魂魄會在天地之間悄然消散、不複存在,然而付潮生不同。
謝鏡辭深吸一口氣。
是了……付潮生,他是不同的。
倘若他中途死去,沒有靈力的遺體無法阻擋魔氣侵襲,蕪城百姓同樣會遭殃,因此,在江屠把城牆砌完之前,他必須活著。
城牆閉攏的那一刻,也正是他閉上雙眼的時候。
這樣一來,就不可避免導致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情況。
已知付潮生死在城牆中,而城牆裡的結界密不透風,魂魄與神識都不可能有一絲一毫泄露到外面。
已知結界由大量靈力築成,在城牆中央,擁有無比渾厚的靈氣。
又已知,付潮生的神識在如此龐大的靈氣中,靜靜涵養了五十年。
城牆裡封閉的力量,盡數成了他的養料,讓本應脆弱不堪、隨風而散的神識……
得以凝聚成型。
就像所有鬼修都會做的那樣。
“鬼、鬼修!”
不知是誰一邊哭一邊笑一邊大喊:“咱們這兒誰是鬼修!”
*
鬼修們一擁而上,差點發生踩踏事故,後來好不容易找到個靠譜的,聲稱付潮生神識已經成型,之所以還是圓球形狀,是因為他從未修習鬼道,一竅不通。
若想讓他恢復成尋常的模樣,應該只需讓他們這群鬼修渡力,借由強大外力,把枷鎖破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