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蕪城邊緣走,闖入視線的房屋就越是低矮破舊。
天演道武館與客棧都位於城中央,在謝鏡辭的印象裡,蕪城雖然不算多麽繁華,但總歸擔得起一句“祥和漂亮”,唯有這條偏僻的長街格格不入,蕭索至極。
矮小的茅屋與瓦房如同棋盤,錯落且密集地填滿長街兩側,遠遠望去,宛如脊背佝僂的沉默人影。
冬風裹挾著雪花飄飄灑灑,如今雖是寒冬,此地卻少有純粹的白。
地面盡是汙泥、廢棄物、腳印與隔夜剩菜,沁開一片片烏黑雪水,幾團保存完好的雪堆反而像是醜陋白瘢,如同彼此隔絕的純白孤島。
溫妙柔……居然心甘情願住在這種地方?
“你不用驚訝,其實在蕪城裡,這樣的地方才是絕大多數。”
莫霄陽神色如常:“這兒以前更髒更亂,直到溫妙柔決定住下,才慢慢變得好些——我也不太懂,她為什麽要住在這條街上。”
謝鏡辭低低應了聲“唔”。
這裡道路狹窄、分岔眾多,條條小巷好似蛛網千千結,四周充斥著濃鬱的陳腐氣息,有如迷宮。她跟著莫霄陽走了好一會兒,終於見到一幢被精心修葺的小閣。
聽說溫妙柔與周慎關系不錯,而他又是周慎的愛徒,因而沒費多大功夫就進了閣樓。
隨引路的小童一直往前,穿過漫長階梯,謝鏡辭望見一扇緊閉的木門。
小童敲了敲門。
屋內似是有誰低低應了一聲,旋即木門發出吱呀輕響,在沒有任何外力的情況下兀自打開。
這裡應該是處書房。
嫋嫋白煙聚散不定,如河流緩緩溢出,在熏香最濃處,坐著個垂頭看書的女人。
溫妙柔人不如其名,跟“溫柔”二字八竿子打不著,雖然生了張恬靜漂亮的臉,周身氣質卻是冷冽肅然,隱約帶了點不耐煩的神色,一襲火紅長裙張揚得沒邊。
不等小童開口,她便將書冊砸在一旁的桌面上,抬眼掃視一番:“莫霄陽?”
莫霄陽和這位不熟,有點怵她:“是、是我,溫姐姐。”
溫妙柔沒做回應,把目光挪向謝鏡辭:“那這位,想必就是謝姑娘吧?”
謝鏡辭有些詫異,見她眸光一轉,繼續道:“昨夜周館主同我提起過,說武館裡來了個很是厲害的小女孩。他狠狠誇讚了謝姑娘一番,聲稱刀法絕世無雙,同齡之輩無人能與之匹敵——可巧,我也是個用刀的。”
不對勁。
這人說到後面,已經有那麽點咬牙切齒的意思了。
“糟糕,我想起來了!”
莫霄陽警惕心驟起,胸口警鈴大作,趕忙傳音入密:“聽說溫妙柔最愛與人比試,但凡遇見看不順眼的人,都要比上一把——咱們不會這麽倒霉吧!”
溫妙柔:“既然謝姑娘對刀術造詣如此之深,不如同我來比一比,如何?”
莫霄陽:……
“我修為已至元嬰,絕不會做欺壓小輩之事。”
她說著緩步上前,瞥一眼被丟在桌上的書冊,挑眉一笑:“我方才在看詩集,覺得挺有意思,聽說謝姑娘飽覽群書,不如這樣,我們分別以刀作詩,如何?”
“陷阱,這是個陷阱!這女人肯定是想做掉你!”
莫霄陽像隻跳腳的雞:“但凡和她比過的人,只有輸家能活著離開這棟樓!蕪城裡來來往往這麽多修士,沒一個活人曾經贏過她——千萬要輸啊謝姑娘!不然我們倆全完了!”
謝鏡辭差點吐出一口老血。
不帶這麽玩的啊!周館主坑她!
那邊的溫妙柔還在慢悠悠講話:“輸的人把刀借給贏家用一天,怎麽樣?”
謝鏡辭:……
謝鏡辭強顏歡笑:“好。”
不就是把鬼哭刀借出去一天嗎,除了會有一點點點心痛,沒什麽大不了。看她當場來首敷衍湊數的打油詩,把溫妙柔送上詩壇第一的至尊王座。
“謝姑娘可千萬不要敷衍了事。”
溫妙柔正色冷聲:“我最討厭敷衍之人。作詩不用心的後果……你知道的吧?”
對不起她不想知道!
謝鏡辭有些為難。
穿越小說裡,女主人公憑借古人詩詞驚豔全場的橋段已經爛透大街,到她這裡卻成了個淒慘的烏龍,既不能太過敷衍,又不能佔盡風頭贏下這一盤。
等等。
在一團亂麻的思緒裡,突然浮起一根明晃晃的金線。
她還沒完,她或許……還能這樣乾。
謝鏡辭福至心靈,拿起一旁準備的紙筆。
她寫得很快,抬頭把宣紙遞給小童時,溫妙柔居然也剛好寫完。
為確保公平公正,兩張紙皆不做署名,由認不出字跡的莫霄陽來當眾朗誦,裁判則是規規矩矩坐在書房裡的五六個小童。
“那、那我念了啊。”
莫霄陽忐忑不已,與謝鏡辭彼此交換一個視線,低頭打開第一張宣紙:“這個……詩題:《刀客行》。”
這是溫妙柔的詩作。
謝鏡辭心下了然,發出一聲惡毒反派奸計得逞後的得意冷笑。
以她寫在紙上的那些東西,只要這人但凡有點文采,就絕對能碾壓她穩穩贏下此局。
溫妙柔千算萬算,無論如何都算不準她在那麽多小世界裡學來的千層套路。
她原本信誓旦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