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讓人無法拒絕的語氣,裴渡聽罷沉默須臾。
他在修真界裡聲名狼藉,已有多年未曾光明正大、毫無負擔地離開一隅天地,隨心所欲行走於陽光底下。初來雲京的那日倒是見了幾眼街道,奈何步履匆匆,來不及細看。
其實他早就習慣了隱於黑暗,把自己藏匿在不為人知的小小空間,可當謝小姐開口,裴渡還是忍不住生出淡淡的、拘謹的期待。
――除了外面的世界本身,對他同樣擁有致命吸引力的,還有謝小姐那句“兩個人一起”。
哪怕面對屍山血海、九死一生,這個殺伐果決的魔頭都能面色不改,始終保持著冷然目光。
修真界裡無人想到,當裴渡同她一並邁出謝府的朱紅大門,僅僅站在普普通通的雲京長街,迎著日光抬頭,黑瞳中若隱若現的,會滿滿盡是猶豫與茫然。
“這裡的景色還不賴吧?”
謝鏡辭立於他身側,眼尾稍稍一勾,嘴角亦是揚了笑:“裴渡,歡迎來到雲京。”
這並非裴渡頭一回來到雲京。
他入魔以後,仍在尋找能讓謝鏡辭蘇醒的藥物,只要得到其中之一,便會悄悄來到雲京城,將其放在謝府門前。那時的一切全是偷偷摸摸,他來了就走,從未有過逗留。
原來在白天,雲京城裡會是這副模樣。
人潮如織,高閣林麗。街邊遍布零零星星的小攤,匯作一條無頭無尾的長龍,他聽見嘈雜的笑、叫賣聲與交談聲,如同籠中之鳥掙脫禁錮,來到廣袤無垠的天空,一時間眼花繚亂,略微睜大雙眼。
謝鏡辭抬頭看他一眼,手指抓了抓袖口。
“裴渡。”
悄悄藏著的小心思催促她盡快開口。謝鏡辭動機不純,剛一叫出這個名字,心跳便止不住地加速。
她輕輕吸了口氣,向他伸出右手,語氣裡是微不可查的緊張:“雲京城裡行人繁多,要是走丟就糟了。你不妨抓著我――”
這句話沒來得及說完,整隻右手就被一道冰涼卻柔軟的觸感包裹其中。
少年人的動作生澀至極,生了薄繭的掌心劃過她手背,正在小心翼翼調整動作,卻聽謝鏡辭懵懵地同時出聲:“……袖子。”
這兩個字出口的瞬間,裴渡瞬間頓住。
他感到臉上不斷爆開的熱。
按照謝小姐的本意,不過是讓他抓緊她衣袖,以免在人潮中彼此失散。可他卻會錯了意,那樣直白地握住她的右手。
“抱歉。”
心裡的思緒紛亂如麻,裴渡不敢去看她眼睛,狼狽卸下掌心力氣:“我以為――”
他說著把右手往回縮,行至一半,卻被兀地按住。
屬於世家小姐的手心柔軟如絲綢,輕輕罩在他皮膚上,當裴渡抬眸,聽見她低低的嗓音:“比起袖子,還是這樣比較方便,對吧。”
這自然是強裝鎮定。
謝鏡辭看似不動如山,其實心底早就尖叫連連,緊張得屏住呼吸。
救命救命,這當真是她能做出的動作、講出來的話嗎?要是裴渡不願被她握住,把手決然抽回,那她一定會覺得難過傷心。
可倘若他乖乖順從,讓他倆保持這樣的動作……又實在令人害羞。
這種曖昧不明的推拉最是折磨人,謝鏡辭把握不了分寸,進退兩難。
思緒一道接著一道,胡亂浮現在識海。被她握著的左手突然一動,自掌心掙開。
謝鏡辭的手比他小了許多,握起來已經有些吃力,此刻只能任由裴渡抽離,心口失落落地一空。
旋即便是更為劇烈的跳動。
――與她掌心錯開的左手並未離去,而是順勢往下一捏,修長的五指覆下,輕而易舉便將她的整個手掌裹挾其中。
謝鏡辭耳後發熱,胸口傳來無比劇烈的咚咚咚。
裴渡說:“這樣……更方便。”
他說了“嗯”,還反手握住她的手。
謝鏡辭怔愣片刻,心裡的小人瘋狂蹬腿,滾了一圈又一圈,高興得能上天,一面嘿嘿發笑,一面捂住通紅的臉。
這這這算是牽手吧,她和裴渡。
連牽手都有了,其它的進度還會遠嗎!
謝鏡辭從不會主動與人牽手,孟小汀卻是個黏人的性子,時常握著她的手腕蕩來蕩去。
多虧如此,她才不至於表現得太過生澀,反觀裴渡,整條手臂仿佛成了根木頭,僵硬得很。
或許他也在緊張。謝鏡辭因為這個念頭心情大好,嘴角的弧度止不下來,帶著裴渡從南逛到北,一張嘴沒停過。
“這裡是玲瓏坊,專門賣些精致的小玩意。”
“那邊叫琴樂閣,是樂修們時常聚集的地方,也賣些樂器和鋪子。若是運氣好,能在那裡聽見樂修們自發的合奏。”
“一直往這個方向走,能抵達郊外的荒山。雲京城裡修士眾多,通常不會有妖邪作亂,可一旦深入荒郊,就經常有怪事出現。”
她一路走一路介紹,行至書鋪,察覺裴渡腳步微頓。
從學宮起,他就一直很愛看書。
謝鏡辭眨眨眼睛:“我們進去看看?”
雲京書鋪眾多,這家算不得最大,好在書冊擺放得整整齊齊,令人心生舒適。
裴渡用了易容的藥膏,魔氣亦被藺缺藏好,書鋪老板沒能認出他身份,含了笑地湊上前來:“二位,可有什麽中意的書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