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鏡辭立在樹林陰影裡,瞳孔晦暗不明。許是風聲乍起,襯得她的嗓音同樣陰冷,雖然噙了笑,卻能叫人遍體生寒:“還是又能重溫一遍,當初在鬼塚陷害裴渡的情景?”
涼意從脊椎往上攀升,裴鈺兀地睜大雙眼。
“很意外?”
謝鏡辭右手一動,現出一顆圓潤的留影石:“裴道友,你莫非忘了,孫家乃是幻術世家?”
他驟然望向一旁的孫天青。
她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幻術世家?若說幻術,莫非――
裴鈺心口轟地一震:“你們……詐我?”
謝鏡辭右手一攏,將留影石合在手心:“我們沒敢安排太多場景,倘若被你發現和真實情況大相徑庭,那就功虧一簣了。”
她有她的思忖。
利用憶靈汲取記憶,讓裴鈺的記憶展露在所有人眼前,打從一開始,就不是萬全之策。
倘若她來不及收集裴鈺的神識、倘若裴鈺並未被憶靈奪走記憶、甚至於,在偌大的琅琊秘境裡,她很可能見不著裴鈺一面。
在太多的變數之下,必須想出更穩妥的法子。
憶靈能夠奪取記憶,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實。
裴鈺遭它襲擊陷入昏迷,倘若見到與曾經相仿的景象,定會下意識覺得,自己陷入了回憶。
然而他絕不會料到,那只不過是人為編造的幻境。
只要利用這種思維慣性,便能反將一軍。
當裴鈺承認自己見到過往記憶的那一瞬,注定滿盤皆輸。
“留影石是個好東西。”
謝鏡辭揚唇笑笑:“幻境也會被一並記錄在留影石裡,一旦被更多人見到,裴道友恐怕百口莫辯吧?”
右手暗暗捏緊。
裴鈺強壓怒氣,眼底陰戾難辨:“你想要什麽?”
“你這樣回答,就算默認了陷害過裴渡?”
她眸光微動:“我想要――”
不等謝鏡辭說完,便有一道疾風襲來。
――裴鈺攻勢極快,竟徑直向謝鏡辭猛攻而去!
橫生的殺意裡,少年眼底生出一絲冷笑。
他不是唯唯諾諾、任人宰割的性子,既然被謝鏡辭抓住把柄,最好的法子,便是讓她永遠閉嘴。
只有死人不會說話。
多虧憶靈殘殺了無數修士,讓這鬼地方只剩下他們三人。他方才用神識一探,謝鏡辭與孫天青的確靈力全無,要想瞬殺他們二人,可謂輕而易舉。
湛淵不見蹤影,好在裴鈺仍有靈力傍身。
眼看白芒如箭,氣勢洶洶向她轟然湧去,滿林肅殺中,卻傳來另一道劍氣。
以及一道他再熟悉不過的……掌風。
劍氣將他的靈力斬為齏粉,掌風則重重打在他脊背上。
屬於上位者的威壓浩浩蕩蕩,根本容不得反抗。裴鈺噗地吐出一口鮮血,下一瞬,目光劇震。
他見到完全超乎想象的景象。
四面八方的樹林逐一消散,當最後一抹綠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澄淨藍天,以及一片廣袤海灘。
幻術世家。幻術師。
原來從頭到尾,他所見到的……全都是假象。
他們根本不在琅琊秘境,而是置身於東海海邊;附近更不止他們三人,放眼望去,滿是修真界裡的熟面孔。
謝鏡辭騙了他兩回。
先是誘他承認所做之事,繼而逼他動手,將過往之事暴露無遺,哪怕旁人並未見到真正的記憶,僅憑他的反應,也能明白一切。
想來其實有很多漏洞,比如孫天青靈力全無,必不可能編織幻境;又比如謝鏡辭向來謹慎,根本無需提前告訴他留影石的存在,待得離開琅琊,直接公之於眾便是。
可當時情況危急,裴鈺根本來不及細想,畢竟她騙了他一回,怎麽能接著騙第二遭?
他心心念念留影石中的影像,沒成想真實情況更糟――這一回,是他親自在所有人面前演了一場大戲。
謝鏡辭她是人嗎?!
“裴前輩,方才的一切你都見到了。”
謝鏡辭斂去笑意,微微振聲:“裴鈺在鬼塚陷害裴渡,如今又對我起了殺心。”
置身於幻境的時候,她同樣十分緊張。
當時憶靈身死,孫珞很快帶著援兵來到此地。裴渡的靈力與湛淵劍彼此輝映,即便易了容,也很快被輕易看出身份。
她情急之下想出了這個法子,利用兩重幻境與思維盲區,層層擊破、步步緊逼,不借助憶靈的力量,也能讓裴鈺自行暴露。
裴渡救過孫家幼子,於情於理,孫天青和孫珞都會幫她。
“爹……娘!”
察覺到掌風的來源,裴鈺不自覺瑟瑟發抖:“你們、你們聽我解釋!我――”
他話到嘴邊,才發覺想不出任何解釋的理由。
“所以說,”有人遲疑道,“如幻境中那樣,裴渡體內的魔氣……是被白夫人硬生生渡進去的?那這樣一來――”
這樣一來,他們曾經的嫉惡如仇又算是什麽?一個笑話,或是諷刺?
被所有人厭惡的邪魔,其實自始至終都是無辜的受害者;自詡為正派的裴家,暗地裡藏汙納垢,將他們當作任意驅使的玩物。
而他們,成了被白婉玩弄的可恥幫凶。
這是整個修真界的恥辱。
“可是,”不知是誰咬牙道,“裴渡的確重傷了我派不少弟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