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鏡辭當真是沒眼看,強壓下識海裡沸騰的滾燙泡泡,一把捂住裴渡眼睛:“……別看了。”
有的人活著,她卻已經死了。
記憶到了這裡,便已步入盡頭。
四散的金光悄然散去,化作一顆圓潤光團,落在謝鏡辭掌心。再睜開眼,兩人又回到了琅琊的密林。
謝鏡辭手沒松,能感受到裴渡臉上滾燙的熱度。
他的身子在隱隱發顫。
她沒想好接下來的說辭,心亂如麻。怔忪之際,手腕忽然覆了層柔軟的觸感。
裴渡握住了她的手,將它輕輕往下壓。
他力道很輕,落在謝鏡辭身上,卻激起一片戰栗的酥麻。她抬了眼正要出聲,卻見到一雙通紅的眼瞳。
裴渡定定看著她,鳳眼是綿軟的、微微上挑的弧度,瞳仁漆黑,卻在此刻映了水色,蕩開桃花般的淺紅。
他喉頭微動,嗓音發啞:“謝小姐。”
這聲音近乎於沉喃,尾音下壓,撩得她心口一沉。
手腕被繼續下壓,少年人欺身向前。
他又低低道了一遍:“……謝小姐。”
這聲音像蠱,謝鏡辭隻覺得耳朵快要化開。
木香越來越近,裴渡覆上她的唇。
這個動作不似親吻,更像是淺啄,幾乎沒有任何力道,自她唇珠向下,來到微抿的嘴角,緊繃的下巴,以及白皙纖細的側頸,像是最為虔誠的信徒。
他一點點將她抱緊,指尖輕顫,勾勒出她脊背的輪廓,仿佛為了確認一切並非幻象。
“對不起……我從來都不知道。”
這一切都來得猝不及防。
在許許多多孑然一身的日與夜裡,裴渡都是將她看作唯一的信念,一步步往上爬。謝小姐能答應同他訂婚,便已是難以想象的喜事,今日所見的一幕幕景象,如同團團簇簇爆開的蜜糖。
他被衝撞得不知所措,隻覺眼眶酸澀發燙。
這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奔赴。
當他竭力向謝小姐靠近的時候,她也在不為人知地、默默然注視著他。
在以往,裴渡甚至不敢做出這樣的假想。
心緒如潮之後,便是情難自禁。
“謝小姐。”
喑啞的少年音繾綣在頸窩,裴渡下巴蹭在她肩頭,帶來微弱的癢,以及一滴滾燙的水珠:“……我像在做夢。”
第七十四章 (至於謝鏡辭與裴渡,注定死)
散落的神識凝成光團, 被謝鏡辭握在手中。
淡金色光暈自指尖緩緩溢出,沒有溫度,隻透著薄薄一層觸感, 讓她不敢用力攥緊。
事實上, 謝鏡辭身體裡也不剩下什麽力氣。
方才在與憶靈的一戰中, 她與裴渡都盡了全力。識海裡尖銳的疼痛若隱若現, 然而在劇痛之外,佔據了全部感官的, 是心緒洶湧如潮。
被迫親眼見到自己黑歷史, 這種事已經足夠叫人面紅耳赤。
而比這件事更加羞恥的,是她身邊還站著黑歷史裡的另一名當事人。
她以後再也沒辦法對著裴渡耀武揚威了。
每當他見到她,一定都會想起那副小豬拱食的模樣。
謝鏡辭渾身如同被火燒,羞赧之余,卻也感到了無與倫比的慶幸與歡欣。
當初在歸元仙府見到裴渡的回憶, 她看著男孩跪在那座無人問津的破敗廟宇失聲痛哭,卻只能乾巴巴立在原地, 連抱一抱他都做不到。
那時的謝鏡辭除卻心疼, 更多是難以言說的懊惱與自責。
原來有人那樣在意著她,她卻隻把裴渡當作可有可無的陌生人,搜索腦海中的所有記憶,都找不出幾道他的影子。
如果早一點發現就好了。
他的付出太多太多, 她卻連朝著裴渡笑一笑都做不到。在裴家那十年,孤獨的少年沒有朋友,沒有自由,連為人的尊嚴也被一並剝奪, 所擁有的唯有滿腔溫柔與奢望。
直到被偷走的記憶徐徐展開,她才終於知曉, 裴渡並非一個人在努力。
在無數個孑然的孤獨日夜裡,都有一道影子悄悄陪在他身側。他不是沒有誰在意的怪小孩,被他放在心上的姑娘,也在把他視為無可取代的、重要的人。
他一直在被靜悄悄地喜歡,所有付出都沒有白費。
真是太好了。
這個念頭帶來的歡愉太過濃鬱,竟讓她一時忘記羞赧,小心翼翼抬起手,摸了摸少年綿軟的後腦杓。
毛茸茸的,像是某種乖順的小動物。
落在頸間的水滴帶著滾燙溫度,被絲絲縷縷的吐息一吹,溢開異樣的涼。
謝鏡辭動作笨拙,右手前移,把裴渡的臉稍微抬起。
他呼吸亂作一團,倉促眨了眨眼。
鋪天蓋地的黑霧散去,林中恢復了如往常一樣的靜謐。
陽光透過樹葉縫隙落下來,讓一切微小的表情都有跡可循。在斑駁日影裡,少年人冷白的面龐精致如玉,縷縷緋色好似霞光,蔓延到眼尾,兀地變濃。
裴渡向來是清冷寡言、不染塵埃的。
如今紅著眼落了淚,讓她無端想起萬物春來複蘇,桃花蕩起一汪春江水,不偏不倚,恰好落在謝鏡辭眼中。
他似是覺得不好意思,低頭垂了眼睫,試圖忍下眼中泛起的紅,殊不知這樣的動作欲蓋彌彰,反而讓自己顯得更為倉惶無措。
裴渡在竭力抑製心裡狂湧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