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口味可是很刁。”
少年搖頭:“比起記憶,憶靈更為中意的,應該是‘情感’。回憶裡潛藏的情感越深越純粹,就越容易被它盯上,所謂萬物有靈,不止人,即便是魔獸的夢,也能成為它的食糧。”
他已經許久沒和別人說過話,好不容易遇上謝鏡辭,話匣子合不起來:“你看那邊。”
謝鏡辭朝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見到兩個舉杯對飲的青年。清風徐來,梧桐葉落,一片葉子墜入酒杯,引得二人哈哈大笑。
“這是一對好友一生中所見的最後一面。黎明一來,便是無止境的從軍廝殺,其中一人功成名就、萬人之上,當初陪他坐在牆頭喝酒的人,卻再也不會見到了。”
少年說罷,指尖一轉。
這回他所指的角落裡,坐著個掩面痛哭的女人。她渾身濕透,蜷縮著渾身顫抖,一隻天犬靈寵緩緩上前,小心蹭了蹭她手背。
“後來這隻天犬為保護她,被拖進了魔潮,死不見屍。這女人一生裡遇見那麽多形形色色的人,最為珍視的記憶,卻是和它在雨天相依為命的時候。”
這些都是很微小的、在外人看來,或許不值一提的回憶。
一次交杯,一個擁抱,一道眼神,或是一名少女倉促的回眸。
對於記憶的主人而言,卻是一生中最最珍貴的寶物。
“除了這些,它偶爾也會收集一些負面情緒。”
少年頓了頓,繼續道:“你看那邊。”
循著他指向的一隅看去,能見到一個跪地嚎哭、渾身是血的青年。在他身後腥風大作,血水匯聚成猙獰的小河。
“這段記憶,是他師門遭到敵家尋仇,師傅、心上人和好友盡數死去的時候――悲傷、暴怒、絕望和恐懼,也會成為憶靈的食物。”
就像吃膩了一貫的口味,總得找些新鮮感。
少年嗓音沒停,不知想起什麽,突然轉了話題:“話說回來……在秘境關閉前,姑娘會離開琅琊吧?”
謝鏡辭不明白他的用意,眨眼點點頭。
“雖說有些突兀,但能不能拜托姑娘一件事?”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吧……我當年和未婚妻一同到這兒來,沒想到意外身亡,未婚妻關於我的記憶也全被憶靈吃掉,變成如今的我了。雖然她已經不記得我……若姑娘得了空閑,可否前往玉川凌河村,尋個名為‘林雙’的墳塚,為她送朵梔子花?”
他說罷垂了眼睫,聲線漸低:“……她曾經最愛梔子花的,我一直沒機會送上一朵。”
如今哪怕獻上,也已相隔百年。
謝鏡辭心中百轉千回,本欲開口,卻驟然聽見一聲怒吼。
那是道完全陌生,卻也似曾相識的聲音。
她脊背陡僵,鬼哭刀嗡地發出紅光。
“是憶靈!”少年神色大變:“它定是察覺陣法被破,你快找個地方藏起來――等等姑娘!你要做什麽!”
憶靈誕生已久,加之吞吃過無數人的神識,若論實力,很可能超出了謝鏡辭原本的預計。
可她絕不能藏。
洞穴之外,還有個男孩生死未卜,更何況……被它所吞噬的、曾被她無比珍惜的記憶,謝鏡辭想要奪回來。
她良久無言,抬眸看一眼洞頂的繁花星辰、佳人巧笑。
那些都是被人們牢牢銘記於心、最為珍貴的記憶,和最為珍惜的人,如今卻全被當作垃圾,肆意丟棄在琅琊秘境不為人知的角落。
實在過分。
――她被奪走的那部分記憶,也如它們這般美好嗎?
直刀因戰意戰栗不已,少年呆愣在原地,看著靈力如潮,漸漸填滿整個幽暗洞穴,蕩起凌厲漣漪。
“給心上人送花這種事,”手握長刀的女修微微偏轉視線,瞳仁被刀光染作血紅,眼尾卻溢出一抹笑,“還是應當自己去做吧。”
第七十一章 (沒事了,謝小姐。)
這是謝鏡辭唯一的機會。
憶靈在琅琊秘境滯留多年, 早就對所有地形了熟於心。
它向來謹慎,之前被那麽多人日日夜夜地搜尋,也沒露出半點馬腳, 倘若這次再度逃掉, 要想找到它的蹤跡, 恐怕便是難於登天。
她之前雖然射出了一支箭, 但不能保證一定會有援兵趕來,無論如何, 都必須做好孤軍奮戰的思想準備。
身側的少年急道:“那是個活了幾百年的大怪物, 你才多大年紀?一定打不過的!”
“修真界可從來不以年紀論強弱。”
謝鏡辭低了頭,在儲物袋裡翻找一番:“而且據我所知,東海靈氣單薄,修煉速度比其它地方慢上不少――它歲數再大,也頂多是個化神期。”
拈花流仙裙, 不是要找的東西,丟掉。
天雷符, 應該能用上。
《論魔獸的一百種烹飪方法》, 丟掉。
一個錦袋,丟――
謝鏡辭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
她對於這個錦袋毫無印象,什麽時候得到、為什麽要將它收入儲物袋、裡面又究竟裝了些什麽,關於它的一切, 全都一概不知。
好奇心一旦被激起,就很難往回壓,她動作很快,指尖輕輕一挑, 錦袋上的紅繩便順勢打開。
那裡面冷冷清清,隻裝著根細長的木簽, 木簽上隱有模糊字跡,僅僅瞧上一眼,謝鏡辭就想起了它的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