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鏡辭的笑意止不住,加重語氣:“好想知道他的身份,親口對他說聲謝謝。雖然寫得很肉麻,但我當時看見他的話,高興了整整一天。”
裴渡捏了捏衣袖,耳朵更紅。
他想告訴謝小姐,那個人就是他。
可他不能。
被他貼在告示板上的話肉麻至極,全憑一腔熱血寫出來。雖然字字句句出自真心實意,但只要想起那些內容,裴渡就會燥得大腦空白。
當年他被那些人的胡言亂語氣得厲害,連夜奮筆疾書,寫出了無數對謝小姐天花亂墜的吹捧。
其中一些草稿舍不得扔,看了又覺得臉紅,於是被裴渡埋在裴府最大的那棵桃樹底下。
萬幸謝小姐不會知道。
也萬幸,他的那些話,能讓她感到開心。
“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那個人寫下的話。有人說我長相很凶,你猜他是怎麽回的?”
謝小姐抿唇笑笑,側過臉來看他:“‘謝小姐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輕風,有如鏡中花,月下影,非君所能及也’――你說,哪有誇得這麽過分的?孟小汀見了,差點以為是我高價雇來的寫手,還讓我找他退錢。”
裴渡:……
裴渡把頭埋得更低,悶悶應她:“……他誇得不過分。”
謝鏡辭差點噗嗤笑出聲。
“還有啊,有人說我脾氣壞,他也回了滿滿一大篇。”
她輕咳一下:“‘謝小姐性情高潔,有冰清玉潤之姿,吾輩見之思之,念念不忘,隻願――’”
這段話尚未念完,便被裴渡驟然打斷:“謝小姐。”
他聲音很低:“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她沒理由半夜心血來潮,來和他說起某個毫無關聯的陌生人。
謝小姐之所以故意念出那些話,是想引他上鉤、自行承認。
裴渡太了解她了。
“抱歉啊。”
謝小姐的聲音悠悠傳來,伴隨著木質物體碰撞的輕響:“我路過桃樹,無意發現這個盒子,因為不知道裡面裝著什麽東西,就打開看了一下。”
盒子被推到他面前。
裴渡腦子裡轟地炸開。
他寫過太多關於謝小姐的文字,這個盒子裡裝著的內容,其實已經記得不甚清晰。沉默一瞬,少年人修長的手指緩緩觸上木盒。
上天保佑。
只希望裡面不要有太過直白的言語。
木盒被擦拭得一塵不染,裡面的紙頁同樣擺放得整整齊齊。
他目光沉沉,遲疑著看向第一張。
[謝小姐舉世無雙,當今刀法第一人。]
吹飛了。
因為是草稿,因而寫得隨心所欲、肆無忌憚,裴渡心亂如麻,來不及看完,便將它匆忙掀開,來到下面的第二張。
裴渡指尖發顫。
他想起來了,當時有人在比武時慘敗給謝小姐,心中憤懣,說她下手太狠,不知輕重。
他隻覺得此人無理取鬧,揮手寫下幾行大字:[倘若能與謝小姐比上一場,哪怕被打進醫仙堂,也應當心滿意足。]
這種話當然不能貼上告示板。
……怎麽能被她親眼看到啊。
再往下,是有人說她性情孤僻、沒什麽朋友。
他生氣地寫:[謝小姐自有我來仰慕,無需閑雜人等多加關心。]
裴渡臉紅到幾欲滴血,繼續往下看。
這張更過分。
是他夜半想起謝小姐,為她描出的一幅小像。
他沒學過畫畫,畫成了銅鈴眼,下巴尖得能戳死人,雙唇像一朵半開半合的野菊花。
“謝小姐。”
裴渡徹底沒有勇氣繼續往下看:“……對不起。”
“這有什麽對不起的?”
謝小姐語氣很輕,聽不出太多情緒,忽然轉了話題:“在我離開瓊華學宮的時候,你是不是登上山頂,給我留了六十六個願望?”
裴渡眸子裡生出幾分驚異,困惑地抬頭看她。
他的確那樣做過,可謝小姐理應不會知道。
更何況那天……還出了那種事。
“我和孟小汀經過後山,見到了其中幾份。”
謝鏡辭聲線輕軟,心下卻不知為何緊緊一縮。
她有些緊張,躊躇著這個問題的答案,小心翼翼問他:“但它們,好像沒被埋在山上。”
被他精心準備的、無比虔誠的願望四處飄散,去往山林裡不為人知的角落,如同被丟棄的垃圾。
她不覺得裴渡會把它們扔下山。
“上山的時候,”他指尖一動,“遇見了裴鈺。”
裴鈺比他大上許多,早就離開了學宮,那日之所以會出現,是因受了學宮邀請,給新入門的小弟子傳授經驗。
那人身邊跟著一群朋友,見他抱了個盒子上山,心生捉弄,便悄然跟在裴渡身後。
他們也知道那個關於願望的傳言,將他團團圍住,想奪過木盒一探究竟。
然後便是一通亂戰,劍氣、靈符和拳頭一股腦砸下來,木盒順勢從手中脫落,墜下山崖。
連帶著他滿心的希冀與願望。
那時他們是相同的年紀,同處於學宮之中,相距不遠,卻也隔著遙不可及的天塹。
謝鏡辭與好友立在山腳,手裡握著桃花味小甜糕。錦織羽裳價值不菲,為她擋去如刀如刃的午夜寒風,月色緩緩流淌,照亮一片坦途的光明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