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渡靠坐在山頂靜默無言的老樹旁,星光清清冷冷,映出他嘴角殷紅的血跡與狼狽傷疤,細細看去,還有滿地被踩碎的奢望與自尊。
他用力把孤獨咬碎,與血肉一同吞進肚裡,然後抬起視線,目光溫柔,望向天邊那輪遙不可及的月亮。
無論如何,他們總歸是處在同一片月色之下。
謝鏡辭安靜了好一會兒。
得了旁人的關注與仰慕,她理應感到開心,可此時此刻,心中卻只剩下難熬的苦澀,被用力一揪,連帶著眼眶都在發酸生熱。
目光落在裴渡所作的肖像畫,下面隱約寫著一行小字:[謝小姐,對不起,你眼睛很漂亮,我卻畫成這般模樣。]
他只能像這樣對她說話,在紙上一筆一劃地寫。
笨蛋。
“裴渡。”
謝鏡辭動作生澀,雙手環上他後頸,注視著少年人漆黑的眼睛。
羞怯的念頭一絲也不剩下,她忽然輕聲笑了笑:“其實我的眼睛並沒有很漂亮――但它現在是了。”
裴渡這麽笨,她要是再不對他好一些,那他該怎麽辦啊。
裴渡微微愣住,還沒猜透這句話的意思,便聽她繼續說:“因為比起從前,它裡面多出了一個更漂亮的東西――你知道是什麽嗎?”
他的心跳開始逐漸紊亂。
謝小姐的瞳仁裡躍動著火光,在一片曖昧光暈裡映出的,是屬於他的影子。
“你還要心甘情願上當受騙?”
那團黑氣道:“以她的性子,怎會講出這種情話!”
可少年雙目迷蒙,並未對它做出回應,而是顫聲回答:“……我。”
謝鏡辭嘴角更彎:“那你猜一猜,在我心裡,誰最好看?”
這是一步接著一步的陷阱,溫柔的攻勢令人無法抵抗。
裴渡感受著她的溫度,怔忪著答話:“我。”
“嗯。”
謝小姐露出頗為滿意的笑,聲音壓低,魂牽夢縈:“那你覺得……我最最喜歡的人誰?”
裴渡幾乎要軟成一灘泥。
喜悅的、如蜜糖一樣的情緒遮天蓋地,將心中的自厭自卑與患得患失衝刷殆盡。
他輕輕吸了口氣:“……我。”
“不行哦,你聲音太小,我沒聽清。”
謝鏡辭握緊雙手,能感到因緊張滲出的冷汗。
她覺得自己像個引誘正經書生的妖精。……妖精就妖精吧,一回生二回熟。
“你看啊,嘴和耳朵隔了那麽遠的距離,繞著路,彎彎拐拐才能進去。”
她的雙手慢慢環緊,裴渡心如鼓擂:“我聽說,貼在別的地方,才能把想說的話傳到心裡哦。”
他看見謝小姐笑著仰頭,朱唇輕揚,如同攝人心魄的小鉤。
周身盡是火一樣的溫度,裴渡抿唇,低頭。
一觸即陷。
軟軟的、無比綿柔的觸感將他渾然包裹,只不過輕輕一碰,就能讓整具身體都氣力全無。
清冽的木息與淡淡清香彼此吞噬,空氣蔓延開灼人的熱。
裴渡小心翼翼將她觸碰,長睫輕顫,對上謝鏡辭漂亮的眼瞳。
他說:“謝小姐……喜歡我。”
“不對。”
他的親吻拘謹溫柔,不似在山洞裡那般纏綿,薄唇柔柔一貼,莫名帶著幾分說不清的撩人。
謝鏡辭很喜歡這種感覺,心情愉悅地彎起眼睛:“還要再深一點。”
裴渡呼吸一亂。
他極力忍下心頭洶湧浩瀚的羞赧,面上溫度更燙,用低啞的喉音告訴她,也像是在對自己說:“謝小姐……最喜歡我。”
他居然親口說出了這樣的話。
裴渡緊張至極,祈禱這不是可笑的自作多情,在劇烈顫動的心跳裡,聽見謝小姐的一聲笑。
“還要再再深一點。”
近在咫尺的姑娘伸手捧著他面頰,在泛紅的眼尾輕輕一按。
僅僅是這樣看著他,謝鏡辭一顆心都能倏地化開。
“能得到你的喜歡,是我一生之幸。”
這樣的話,倘若是在曾經,她只會覺得肉麻。
可面對著裴渡,一切言語全都不受控制,從心頭徑直來到舌尖,迫不及待、雀躍不已,隻想讓他聽見。
飛快跳動的心臟,不知何時趨於了平緩。
但它偏又極重,沉甸甸敲打著胸腔,讓渾身血液都開始沸騰不已。
謝鏡辭壓下緊張,沉聲對他說:“傾慕並不是令人羞愧的事。被你喜歡,我真的超級、超級開心,甚至於,以我對你所做的付出,其實並不能配得起這樣的喜歡。”
不是這樣的。
裴渡下意識反駁:“謝小姐,是我不配――”
剩下的話,被柔軟唇瓣封在喉嚨裡。
“對不起,現在才知道那些事情。你一定很辛苦……要是早些遇到就好了。”
她一下又一下輕輕碰上少年的薄唇,瞳孔裡是柔和的琥珀色燈光,聲線軟得像風:“我會努力與你相配的,裴渡。”
這是她遲到了十年的回應。
在混亂識海裡,不知名的黑氣忽然沒了聲音。
夜色寂靜,謝小姐一點點壓著他的唇,並未深入,淺嘗輒止,卻意亂情迷。
裴渡連心尖都在戰栗,再次聽見謝鏡辭的耳語。
“再再深一點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