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崇拜那些虛無縹緲的神明,不如試著相信一把眼前的人,對吧?”
她仰頭,看見他咧嘴輕笑:“我叫顧明昭。小妹妹,你為什麽哭?我比水風上仙厲害多了,倘若有人欺負你,準能幫你報仇。”
他只不過是一介凡人,才沒辦法替她報仇。
她只能靠自己。
不懼怕她醜陋的模樣,願意對著她笑的人,如果早一點遇見就好了。
那天她頭也不回地倉促逃開,身體裡的蠱蟲劇烈生痛。
時機、地點、境遇,與那個人相見的時候,全都不對。
後來女孩眼睜睜看著身體被蠱蟲蠶食,化作煉蠱容器,只能在每年春分悄悄前往凌水村,藏在大袍子裡,站在遠處看他一眼。
或是送上牡丹花籽,或是隨他登上那座人跡罕至的山,看著靈氣四合,星空浩瀚。
那都是屬於她一個人的記憶,沒有別人知道。
至於那一瓶瓶的藥,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後能送給他的東西。
只可惜最後的道別笨拙至極,她本想安慰他,卻說出了斷斷續續、語意不通的話。
她已經很久沒和別人說過話了。
今夜的東海狂風乍起,邪氣吞吐如龍。
在嗚咽般的風聲裡,她正欲催動體內蠱蟲,卻聽見一道熟悉的嗓音:“韓姑娘――不對,白寒小姐?”
少女的雙腿定在原地。
她想伸手捂住面上湧動的青筋,卻已經太遲。
小跑著破開層層霧氣,正氣喘籲籲看著她的人,是顧明昭。
第六十五章 (你願意相信我嗎?)
邪骨生出陣陣寒氣, 滔天白霧蔓延不休,整個海灘皆被吞噬其中。顧明昭重重咳嗽一聲,在沉重威壓裡, 勉強立穩腳步。
如今正值春分, 倘若白家二小姐當真以身飼蠱, 在蠱蟲躁動複蘇的今夜, 實力定是最強。
而她要想復仇,也只能趁著溫知瀾還在凌水村的時候, 一旦錯過這個機會, 從此山水不相逢,再難窺見他行蹤。
白寒之所以行色匆匆,徑直從山上離開,唯一可行的解釋,是要趕在春分結束之前催動蠱蟲, 與溫知瀾做出了結。
他們猜出這個計劃,於是分頭前往各處搜尋。謝鏡辭與裴渡去了潮海山, 孟小汀在南, 莫霄陽在東山,唯有顧明昭來到海邊的水風上仙廟宇前。
這個決定完全是在靠賭。
兒時的溫知瀾為禍村中,是他動用水風上仙的神力,才壓製住溫母狂湧的邪氣。當那女人被他打倒在地的須臾, 從男孩漆黑的瞳孔裡,顧明昭看出了明晃晃的恨意。
溫知瀾恨他。
當初秘境裡的怪物吸食村民記憶,是在溫知瀾逃離凌水村、不知所蹤以後。他很可能並未遺忘有關水風上仙的事,所以在多年後回到凌水村, 才會大肆破壞神廟,並將其用作藏匿屍體的密道。
莫霄陽說得對, 像被刨了墳。
許是陰差陽錯,當眾人討論溫知瀾可能的去處時,顧明昭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這裡,等氣喘籲籲狂奔而來,映入眼前的,竟是濃稠如牛乳的大霧。
他看見一個穿著黑衣的青年,以及不久之前道別離去的韓姑娘,或是說,白二小姐。
她身上那件寬大的外袍已然沒了蹤影,衣袖紛飛,露出枯骨一般乾癟的右手。面頰之上青筋暗湧,偶有幾隻蟲蠍的影子閃過,雙眼則是布滿血絲的通紅。
在某段極為久遠的記憶裡,他曾見過與之相似的小女孩。
少女渾身上下的戾氣轟然褪去,較之方才的殺意凜然,眼中竟浮起一絲倉惶無措的慌亂,下意識後退一步,低頭掩去猙獰可怖的面容,脊背發抖。
他怎會來。
他怎能來。
明明已經做了最後的道別,唯獨顧明昭,她絕不願讓他見到自己如此醜陋的模樣。
更何況……他若是在溫知瀾眼前現身,定會被毫不猶豫殺掉。
“又來一個。”
溫知瀾瞥見她陡變的神色,猜出少女心中羞愧,不由大笑:“怎麽,既然已經把自己變成不人不鬼的怪物,就要有被人看到的覺悟。你都成了這副模樣,不會還――”
他話音未落,就見跟前襲來一道拳風。
顧明昭廢柴了幾百年,拳腳功夫從沒怎麽練過,這一拳揮過去,不但被對方輕而易舉躲開,自己的右手還被順勢一扭,發出骨骼錯位的哢擦響。
“一介凡夫俗子,也配和我動手?”
身為不老的仙靈,水風上仙常年住在凌水村中,為避免引起村民懷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更換全新的相貌與名姓。
如今這具顧明昭的殼子,與三十多年前的模樣大不相同,哪怕是溫知瀾,也沒辦法辨出分毫。
黑衣邪修冷冷看他,手掌發力,猛地一推:“就這副身子骨還來逞英雄,你比白寒更好笑。”
撲面而來的邪氣洶湧,顧明昭體內靈力淡薄,全然無法招架,被一掌推飛數丈之遠,重重跌落之際,從口中吐出殷紅鮮血。
像被貓肆意折磨的老鼠一樣。
這個想法讓溫知瀾大為愉悅,情不自禁發出桀桀怪笑,手中靈力再度凝結,輕輕一揮。
濃鬱黑氣迅如疾電,徑直撲向年輕人瘦削的身影,然而尚未觸碰到他,便被另一股力道中途攔住。
白寒抿唇不言,立於顧明昭身前,為他擋下勢如破竹的殺機。兩股力道彼此相撞,迸發出轟然巨響,她明顯弱了一些,被擊得連連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