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天地之大,要找一個同他們毫無乾系、行蹤不明的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更何況這種蠱術對距離有所限制,一旦溫知瀾達成目的、離開凌水村,哪怕他們當真找到了白家後代,隔著天涯海角的距離,蠱蟲也沒辦法互相感應。
謝鏡辭卻是一愣。
凌水村神秘蠱師的現身。
韓姑娘自命案發生,便孤身來到村落,一直住在客棧之中。
一線牽,春分,溫知瀾――
她兀地出聲:“小汀,你知道當年那位幸存下來的白家人是誰嗎?”
孟小汀亦是心有所感,挺直脊背:“我找找!”
她的儲物袋裡裝了不知多少八卦秘聞,一一搜尋之下,扒拉出了如山的紙堆。
“我看看,五年之前,白家亡故五十六人,唯一活下來的,是年方十三的二小姐――”
她語氣一頓:“白寒。”
白寒。
裴渡蹙眉:“韓姑娘?”
顧明昭神色更糟。
“五年前,十三歲的女孩――”
他終於斂去笑意,渙散的記憶回籠:“我好像見過。”
*
時值春分,萬物複蘇,蠱蟲亦是如此。
身著白衣的少女神色淡漠,手腕被劃破一道猙獰血口。血水止不住往下淌動,她卻仿佛感受不到疼痛,漠然凝視著血滴成型,宛如絲線,將她引向海邊的破廟。
四下靜寂,夜色四合,在漫無邊際的黑暗裡,隱約閃過一道人影。
“白家人。”
高大的青年立於霧裡,白霧迷蒙,似是從他體內生長出來,濃稠不散:“既然已經找到我,就快把你那惡心的蠱術收起來,陰魂不散,煩死了。”
他停頓須臾,看向她身上寬大的外袍,爆發出情難自禁的大笑:“也對……我上回見你,你還只是個小孩,短短五年修為精進至此,想必付出了不小代價,對吧?”
隨著笑聲回蕩,一陣疾風乍起。外袍被驟然吹飛,隨著袖口晃蕩,少女的雙手若隱若現。
那並非常人的手掌,骨瘦如柴、蒼白如紙,在皮膚之下,隱約能見到蠱蟲亂竄的影子。
當初謝鏡辭等人討論到溫知瀾匪夷所思的修煉速度,頭一個想到的可能性,就是用了以身飼蠱的法子。
然而後來細細一想,邪骨已是絕佳資質,就算不用那種損人不利己的邪術,他的修為也能一日千裡。
可對於資質平平的其他人而言,以身飼蠱,是迅速增進修為的唯一出路。
“把血肉喂給蠱蟲,與它們融為一體……你已是不人不鬼的怪物。”
男人嗤笑一聲:“還特意趕在實力最強的春分來找我……二小姐,你真以為能是我的對手?”
少女沒說話。
她靜默不語,手中緊緊握著一個柔軟圓潤的東西,良久,用拇指輕輕摩挲。
那是個女孩模樣的人偶,圓臉大眼睛,身前一筆一劃寫著:
[給韓姑娘:祝新的一年諸事順利,開開心心。]
這分明是最為重要的、只能送給一個人的娃娃,顧明昭送給她時,笑得靦腆卻認真:“你獨身一人來到這兒,就讓它做個伴吧。”
……真是個爛好人,一如既往。
她與那個人在五年前匆匆見過一面,他顯然已經不記得她。
然而真是神奇,哪怕沒有了記憶,顧明昭還是會在見到她時,茫茫然道上一句:“我是不是曾與韓姑娘見過?”
她聽見那句話,心臟幾乎跳出胸膛。
“我以為你已經死了。”
溫知瀾哼笑:“白家二小姐跳入嘉羅江,這則消息可是傳得風風火火。”
她還是沒說話,暗暗催動體內蠱蟲。
在五年前,她的確想過自盡。
溫知瀾一直隱瞞天生邪骨的事實,暗地裡殺人無數。她姐姐察覺端倪,本欲勸他皈依正道,不料成婚多年的道侶對她毫無感情,眼看惡行敗露,一不做二不休,屠盡整個白家,奪走了全部秘法。
那日她恰巧外出遊玩,於半途聽聞噩耗。十三歲的女孩無依無靠,只能以身飼蠱,試圖豁出性命,搏一個報仇的可能性。
從那以後,她變成了只能住在暗處的怪物。
血肉干枯、皮膚下隱約可見蠱蟲,所有見過她身體的人,都難掩目光中滿溢的恐懼與嫌惡。她無家可歸,四處徘徊,在某一天,懷著滿心憤懣與絕望,來到凌水村中。
那是溫知瀾的故鄉。
溫知瀾當然早就不在其中,海邊立著座荒廢已久的神廟。
她吞食蠱蟲,劇痛噬心,疼得昏倒在地,醒來時已經置身於神廟。身旁站著個瘦削的年輕人,五官平平,瞧不出一絲一毫特色。
他見她坐在角落號啕大哭,手足無措地呆立許久,等她哭得累了,便遞來一塊棉帕。
“什麽水風上仙,根本就沒有用。”
她止不住地哽咽,眼淚一直流:“哪怕出了事,他們也從不會去管,只顧自己享福,世上那麽多不公……神仙真是爛透了。”
情緒激動的時候,蠱蟲會四處逃竄,湧上她面頰。
他一定見到了她古怪的身體,卻並未像其他人那樣連連後退,避之不及。
那人沉默許久,笨拙為她擦去眼淚,忽然開口應聲:“這水風上仙,的確沒什麽用――否則廟宇也不至於破落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