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修是極為罕見的一種“道”。
欲想修煉鬼道,必須舍棄凡俗肉體,以魂魄為引,護得識海無恙。此法超越生死之間,需以極強意志挺過神識渙散的前期,雖然修行艱難,一旦修為有成,便可驅禦萬鬼,坐擁陰陽之力。
鬼修已經足夠棘手,偏偏她對上的還是烏澤。
能登上“最不想遇見的對手”頭名,這位鐵定不是一般人。
與講求速戰速決的謝鏡辭不同,烏澤即將邁入化神期,實力比大多數人高出不少,因而心高氣傲,對勝負並不在意,唯一熱衷的,是用鬼術折磨戲弄對手。
聽說此人性情古怪,不會輕易置人於死地,而是令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苦苦掙扎求生。有人不堪忍受,甚至當場親手結束自己的性命,狼狽離開玄武境。
一人歎道:“烏澤已有百歲,謝鏡辭不過初初離開學宮,依我看來,很難勝過他。”
他身側的青年懶懶應聲:“這不一定。”
“為何?”
青年抿唇一笑。
然後神色瞬間變得猙獰:“因為烏澤那混蛋遲早會遭天譴!居然讓我在台上遭受那般奇恥大辱……謝鏡辭給我衝!”
謝疏輕咳一聲,回頭看上一眼,此人正是那恥辱自盡的倒霉蛋。
“沒錯。”
不遠處一名女子咬牙切齒:“烏澤算個什麽東西?謝鏡辭定能把他揍成泥!”
俗話說得好,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烏澤在擂台上得罪了那麽多人,如今搖身一變,全成了謝鏡辭的臨時親友團,盡心盡責之程度,連謝疏雲朝顏都甘拜下風。
台上的謝鏡辭不會去想這麽多。
鍾鳴已起,擂台驟開,任何多余的思緒都可能導致敗北。
“鬼哭刀。”烏澤朝她笑了笑,一眼認出謝鏡辭手中長刀:“刀是好刀,隻願莫要被主人辱沒,變成一無是處的廢鐵。”
這是句再明顯不過的挑釁,謝鏡辭回以微微一笑。
這仿佛是個無聲的訊號。
兩人同時動身之際,周遭冷風乍起,只聽得萬千鬼哭,千百嗚咽,空蕩無物的大漠暗芒回旋,竟不知自何時起,生出了道道鬼魅般的影子。
烏澤斂眉,於心中默念口訣。
鬼哭刀生性陰戾,以無數血肉滋養而成,是名滿天下的邪刀。謝鏡辭所習功法必定偏於陰寒,與他這個鬼修遇上,要想贏,只能比他更戾更凶。
但區區一把刀,如何能抵禦千百邪祟?
訣畢風煙起,月下魍魎生。
浮動的暗影徐徐而出,好似墨汁四散,凝出不甚清晰的人形,稍一停滯,便如暗潮四起,倏然向謝鏡辭一人湧去!
鬼魅蕭蕭,長刀亦是蕭蕭。
謝鏡辭身法極快,鬼哭刀嗡鳴如縷、錚然不休,於側身之際劃出一道圓弧,好似紅月凌空,須臾一個變招橫刺而下,便將幽影攔腰斬斷。
鬼魅愈來愈多,匯作奔流之勢,幾乎遮掩了謝鏡辭的影子。
再看蒼蒼大漠,只見亂雲如絮,遮掩冷然月色。四下蔓延開血一樣的紅霧,石壁上、沙石中、地面下,皆湧現出混沌不堪的影子,只需一瞥,就能讓人脊背發涼。
“這――”
孟小汀打了個哆嗦:“鬼修的招式都這麽可怕嗎?”
“孟小姐可是覺得害怕?”
龍逍坐在她身後,聞言立馬接話:“我家的門客裡,有好幾個都是鬼修。不如我將他們引薦給孟小姐,平日裡多打一打練一練,膽量自然就上去了。”
莫霄陽神色複雜,頗有些同情地看他一眼。
“萬鬼噬心。”
裴渡蹙眉:“這是烏澤常用的招式,能將對手困於幽冥之中,受百鬼啃噬……聽聞那位自行了斷的修士,就是受了這道邪法折磨。”
幽魂一個接著一個現身,仿佛沒有盡頭。
黑影太濃太重,圍在謝鏡辭身邊聚作一團,竟如同海浪浮空。孟小汀看得心驚膽戰,忽然瞳仁驟縮,猛地吸一口氣。
萬裡風煙,一息霜月。
然而這輪月亮並非高高懸在天邊,亦非澄明亮黃,而是一彎殷紅如血,恣意騰卷於半空,旋即嗡地一鳴――
於是混沌鑿開,翻江倒海卷巨瀾。
勢不可擋的刀風急急如刃,劃空之際盡斬西風。
謝鏡辭已被啃咬出道道血口,血珠如縷落於刀尖,再被用力前揮,散在濃稠紅霧之中。鬼哭迸發出前所未有的暗光,好似她握一輪血月在手,所過之處魍魎盡退,哀嚎聲聲。
她將靈力聚於長刀之中,所向披靡的煞氣蕭颯幽寒,因殺機太重,竟連鬼魅也不得不退避三舍,狼狽奔竄。
烏澤饒有興趣地挑眉,再起手,整個人身形驟暗,溶於淒淒暮色中。
“化魂。”
莫霄陽生在魔域,對鬼修的功法了解頗多,下意識開口:“此法既可隱匿行蹤,也能使自己迅捷如幽風,偷襲常用。”
但烏澤此番用上,目的顯然不是為了偷襲。
謝鏡辭感受到空氣裡的靈力波動。
一股利箭般的氣息頃刻靠近,她堪堪閃過,下一瞬,便又從四面八方湧來更多。
烏澤不會輕易置她於死地,但會於無形中將她死死壓製,如同逗弄無能無助的白鼠,在一旁興致勃勃觀察反應。
真是有夠惡趣味。
謝鏡辭皺眉,竭力感知他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