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籠罩四野的寂靜裡,裴渡聽見一聲噗嗤輕笑。
“天機閣買的?”
謝鏡辭道:“沒想到裴公子竟有這等愛好,著實有些出乎意料。”
她的笑聲毫不掩飾,像道火星燎過耳根。
裴渡被笑得無措,低頭遮住洶湧而來的窘迫,分明的骨節下意識用力,泛起冷白之際,又聽她繼續說:“你看這個。”
於是他抬頭。
四下昏暗,謝鏡辭捧在手裡的物件則是雪白,被月色匆忙一勾,顯出渾圓輪廓。
仿佛有什麽東西軟綿綿砸在他心口上。
長耳朵,短尾巴,圓滾滾的身子。
在謝小姐手心……赫然是只和他手裡一模一樣的兔子。
所以她才能一眼看出,這盞花燈來自天機閣。
“看來我們還挺有緣。”
謝鏡辭笑意不減:“我早就選好啦,畢竟是雲京本地人,不會像你和莫霄陽那樣忙手忙腳。”
她頓了頓,眼底溢了好奇:“你的花燈是什麽樣子?”
他的花燈。
裴渡尚未從怔忪中反應過來,聞言徑直低頭,按緊手裡的儲物袋,尋了一陣,呆呆愣住。
當時他替謝小姐選好花燈,因為太過緊張……壓根沒選自己的那一份。
謝鏡辭看出貓膩,輕聲笑笑:“怎麽了?”
裴渡:“……”
裴渡:“燈……忘在了房間裡。”
“那也沒關系,你手上不還有一盞?”
裴渡心裡發亂。
可這是他專程為謝小姐挑選的禮物。
好不容易見她拒絕了龍逍的花燈,好不容易選中合她心意的模樣,倘若不能親手送給她,一切就全都沒了意義。
“裴渡。”
她定是看出他的失落,再度用了開玩笑的語氣:“這隻兔子,不會真是你打算特意送給我的吧?”
裴渡心亂如麻,沒做多想:“嗯。”
這個單音甫一出口,不止是他,連謝鏡辭也愕然愣住。
心臟像被無數條絲線絞成一團。
他原本可以解釋,之所以買下這盞燈,不過是因為路過天機閣,孟小姐說她可能會喜歡,自己正好有多余閑錢,便順手買下。
但那樣一來,這份禮物就難免顯得過於廉價,仿佛連帶著他對謝小姐的情愫,也成了一種順便與將就。
裴渡不願讓她那樣想。
猝不及防,手裡捧著的兔子花燈被人一把奪過,取而代之塞進他手中的,是擁有同樣觸感的滾圓綿柔。
“送出去的禮物,沒有收回來的道理。”
謝鏡辭的聲線有些悶:“反正都是兔子……把我的送給你好了。”
裴渡抱著懷裡的花燈,那上面還殘存著屬於謝小姐體溫。
橋梁下的他安安靜靜,藏在心裡的另一個他早已把自己裹在被褥滾來滾去,蜷縮成一隻紅彤彤的蝦。
他們都帶了紙筆,將心願寫好後塞進花燈,順著水流輕輕一推,伴隨水波瀲灩,兩隻大白兔就開始了乘風破浪。
“願望不能告訴別人。”
謝鏡辭道:“說出來就不靈驗了。待會兒會有不少百姓聚在河流下遊,每人拾起一盞花燈,為不知名的心願獻出祝福。”
放完花燈,自然也就到了從橋下離開的時候。
她剛要繼續開口,沒想到搶先闖進耳朵的,是一道閻王催命般的叮咚聲。
謝鏡辭就知道,狗賊系統不會輕易將她放過。
好在她足夠機智,有了醉酒這個擋箭牌,不管說出怎樣的話,她都能心安理得――
才怪啊!
謝鏡辭看著腦海裡行行排列的字句,前所未有地目瞪口呆。
救、救救救救命。
“謝小姐。”
裴渡已有了起身離開的前兆:“時候不早了,我們是不是該盡快與他們匯合?”
他正欲起身,手臂便被不由分說地按住。
謝小姐笑了笑,聲調卻是莫名發冷:“怎麽,這麽不願同我待在一起嗎?”
察覺他卸了力道,她語氣間冷意散去,恢復了同往日無異的和煦:“不如和我說說話吧,呐?”
這個呐。
這個呐的那味兒太濃,謝鏡辭險些喪失呼吸,心臟咯噔咯噔跳不停。
裴渡沒拒絕,乖乖坐回她身邊。
“其實每年千燈會,我都會覺得有些傷心。”
她語氣飄忽,雖是噙了笑,卻叫人聽不出真正的情緒:“在五年前,我一位名叫‘阿白’的朋友,便是死在了千燈會上。”
“謝小姐……”
“我身邊一直沒有太多人,他們都不願意和我做朋友。”
謝鏡辭靠著木橋,忽地伸了手,撩起足尖一縷水花,水聲與人聲交纏,帶著夜半獨有的迷幻感:“我一直想,要是能有誰來陪陪我就好了――可阿白卻死了。”
眾所周知,病嬌之所以成為病嬌,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擁有一個孤獨不幸、不被人喜愛的童年。
謝鏡辭的人設也不能免俗。
蒼天可鑒。
阿白是她家裡養了半個月不到的玉蠶,最後吃桑葉太多,撐死了。
阿白,你好慘啊,死了都要被拿出來鞭屍。
“我娘說,死去的人會變成天上的星星。有時我抬頭看著天空,會莫名覺得,阿白就在那裡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