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溫溫熱熱,裹挾著水漬的冰冰涼涼,順著拇指一劃,逐一勾勒出他掌心的條條紋路,仿佛羽毛掠過,生出細密的癢。
在以往時候,無論面對何等劇痛,裴渡都能咬著牙一聲不吭;此刻被她這樣一撫,後背竟生出絲絲戰栗,呼吸漸重。
他實在沒出息,不過是碰一碰手而已。
“手指張開,放松,別用力。”
指腹在他手中碾轉反覆,謝鏡辭一把按住少年人凸起的骨節,轉了個圈:“我會帶你回雲京。”
裴渡抬眼,兀地與她四目相對。
“回了雲京,才能尋到醫修為你療傷。”
她看出對方眼底愕然,繼續道:“筋脈、識海、還有這些七七八八的外傷,我醫術尚淺,隻懂得繃帶和上藥,幫不了你太多。”
“不必。”
裴渡蹙眉:“謝小姐想要做的,不過報恩而已。你救我於重傷之中,已算回了恩情,我兩之間互不虧欠,無需勞煩。”
接受上藥已是極限,他除非傻了,才會隨她前往雲京。一旦被人發現他們相伴而行,謝小姐無論如何都洗不清。
謝鏡辭卻是笑:“所以呢?你要我把你獨自留在鬼塚,變成邪魔妖祟的口糧?鬼塚近日動蕩不堪,裴公子應該知道吧?”
她步步緊逼,輕而易舉便能瓦解所有防禦。
這是任何人都無法拒絕的言語,裴渡卻只能將她一把推開,竭力冷下語氣:“你我二人相交寥寥,本就毫無乾系,謝小姐不必――”
沙啞的少年音堪堪一頓。
裴渡心口一揪,悶悶地疼:“不必死纏爛打。”
……他真是爛透了。
謝小姐沒有說話,他不願去看她的眼睛。
“毫無乾系?”
她居然沒發怒,而是低聲笑笑,拇指按住他掌心,輕輕一勾。
這個動作曖昧得過分,裴渡聽見胸膛裡止不住的心跳,以及屬於她的嗓音:“裴公子,究竟什麽時候……連未婚夫妻也成了‘毫無乾系’?”
一滴水落在心口,無聲一蕩,引來無窮無盡的狂浪滔天,勢不可遏,渾然撞在胸膛上。
裴渡整個識海都是懵,像在做夢。
拇指繼續順著掌紋拂動,在抓心撓肺的酥癢裡,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緊張。
“既是未婚夫妻,那便是今後命定的道侶,道侶落了難,沒有棄之不顧的道理。”
謝鏡辭道:“我並非莽撞之人,已在事先做好了考量,不會讓人輕易察覺你的身份,裴公子也不必擔心毀我聲譽。至於爹娘那邊……我自會前去交涉。他們並非頑固之人,想必能明白你的苦衷。”
裴渡因她的撫弄輕輕一顫。
“你先在雲京安定下來,我會竭力調查當年真相,還你清白。”
她察覺這一瞬的顫抖,語氣裡多了絲笑意:“我還不至於太過無能,你暫且相信我一回,好不好?”
全然沒辦法反駁。
心中的情緒滿得快要溢出來,裴渡看見她挑了挑眉,伸出右手,遞來一瓶藥膏。
於是他用食指蘸取一些,而謝小姐湊上前來,隔出咫尺之距。
空氣因她的靠近陡然升溫,裴渡被灼得心尖緊繃,隱隱約約地,能感覺到她輕柔和緩的呼吸。
指尖落在側頸,她笑出低低的氣音,身形一動:“抱歉……有點癢,你繼續吧。”
僅憑這聲笑,就足以讓他屏住呼吸。
之前從淺眠中醒來,裴渡的第一反應,是做了場毫不真實的美夢。夢醒之後,他仍是在鬼塚掙扎求生,稍不留神,便會遭到他人暗中刺殺。
可他睜眼,卻看見真實存在的謝小姐。
他苦得太久,當所有人背棄而去的時候,唯有一道身影在步步靠近。
偏偏那個人是他傾慕許久的姑娘。
如同一張裹滿糖漿的網,漸漸收攏,緩緩桎梏,將他渾身上下的自製力轟然擊垮,心甘情願沉溺其中。
裴渡想,他完了。
裴渡休憩一夜,傷口大多被止住,凝作一塊塊堅硬血痂。
等天色蒙蒙亮,謝鏡辭給了他幾件成套的裡衣外衫,直到交給裴渡,才忽然感覺不太對勁。
她是下定決心要去鬼塚見裴渡,才會買下與他身量相仿的衣物。然而裴渡對這個目的一無所知,由他看來,謝鏡辭好端端的一個女子,為何要在儲物袋裡裝滿男裝?
還是比她的尺寸大上不少的男裝。
裴渡顯然也想到這一點,露出有些困惑的神色。謝鏡辭當即正聲,挺直脊背:“這是打算送給我爹的禮物,你先用著吧。”
她在錦繡坊將它買下時,店主似乎說過……這是當季最新的款式,剛出現沒多久。
這些衣物不可能是謝鏡辭在三年前的存貨,而據她對裴渡的所言,自己剛一醒來就立刻趕往鬼塚,除非孝心感天動地,否則哪有時間給謝疏精心挑選衣物。
那她究竟用了什麽法子才能買下它,夢遊嗎?
謝鏡辭徹底解釋不清了。
好在裴渡雖然覺得奇怪,卻並未就此多問。她嘻嘻哈哈轉開話題,旋即便是鬼哭出鞘,禦刀飛行。
雲霧穿身而過,謝鏡辭很認真地想,她這樣算不算是……把裴渡拐回了家?
嘴角悄無聲息地一勾,又被她輕輕壓下,謝鏡辭在心裡打了個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