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
瘦削清秀的年輕人輕輕一動,抬手指了指村口的方向,語氣隨意,像在拉家常:“還記得路過的那座破廟嗎?我的老窩。”
莫霄陽露出憐惜之色:“你在那兒打過地鋪啊?”
“他的意思是,”謝鏡辭語氣淡淡,“他就是水風上仙。”
這樣一來,很多問題就都能得到解釋。
村長明明從未見過那個建立學堂的男人,卻能大致勾勒出他的模樣,或許他曾經的的確確真實存在過,只不過出於某種原因,被所有人盡數遺忘。
水風上仙也是如此。
海邊最盛神明崇拜,更何況凌水村危機頻發、妖邪橫生,按照慣例,理應造出一尊神明以供參拜,而非淪為現如今的無主之地。
水風上仙廟宇精致,想必曾經香火旺盛,如今幾十年過去,卻再無人記得。
這件事無論怎麽想,都必然藏了貓膩。
……難不成是出了什麽事,把所有人關於他的記憶一並抹去了?
顧明昭:“啊嗯,謝小姐說得對。”
沒有想象中的驚訝呼聲,隨著他話音落下,迎來一片短暫的沉默。
然後孟小汀神色複雜地開口:“你都是個神仙了,待會兒上藥別亂叫,好嗎?”
莫霄陽真心實意:“兄弟,你房子好慘,有空去收拾收拾吧。”
顧明昭:“……”
顧明昭:“哦。”
默了一瞬,年輕人忍著膝蓋劇痛,整個身子坐直:“不是,那什麽,難道你們就沒有一丁點兒的吃驚嗎?什麽都不想問嗎?”
“看你這樣子,沒有信徒,力量差不多枯竭了吧?”
莫霄陽拍拍他肩膀:“放心,等我有錢了,給你建座新的神廟,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顧明昭:……
貧窮,是窮神與窮人共同的通行證。這絕對是史上最慘掉馬,沒有之一。
是他不對勁,還是他眼前的這夥人不怎麽對勁?
“我有個問題。”謝鏡辭舉手:“多年前在村子裡建立學堂的也是你吧?為什麽所有人都不記得你的存在?”
顧明昭有點頹:“此事說來話長。”
“那不妨長話短說。”
“當人的信仰足夠強大,能創造出他們心目中的‘神’。但其實我們遠遠達不到神明的水平,充其量,只能算是天地間無主的精怪。”
顧明昭道:“雖然能力微薄,但由於誕生於一方土地的心願,我們中的絕大多數會留在當地,竭力將它護住――不能稱作‘守護神’,非要說的話,大概算是‘守護妖精’?”
莫霄陽:“知恩圖報謔!”
“倘若被村民們知道真實身份,到時候肯定會有一大堆麻煩事。我在凌水村生活了好幾百年,從來不會自行暴露,而是幻化出不同的臉、編造不同的故事、以不同的身份來到這裡。”
“原來如此。”
孟小汀思忖道:“當初村長說起溫知瀾那件事,聲稱他娘親自行爆開靈力,威力巨大,凌水村村民毫無招架之力,卻沒人受到太過嚴重的傷。是不是因為你當時在場,用靈力護住了他們?”
顧明昭點頭:“三十年前,在溫知瀾離開的不久以後,凌水村又出了件大事。”
“這村子毗鄰琅琊秘境,秘境裡靈氣濃鬱,對於妖魔鬼怪而言,滋味美妙、趨之若鶩。”
他說到這裡,眉心一擰:“久而久之,妖氣、魔氣與靈力彼此融合,難免誕生出全新的邪祟,某日秘境開啟,那怪物竟穿過入口,來到了凌水村中。”
琅琊秘境裡全新的邪祟。
謝鏡辭心口一跳,孟小汀亦是迅速看她一眼,聽顧明昭繼續道:“我也說過了,凌水村一個小小村落,能提供的信仰其實不多,我的修為頂多元嬰,能勉強與之一戰。”
說到這裡,之後究竟發生過什麽,似乎已經不言而喻了。
“那怪物以吞噬記憶為樂,正而難以與我相抗,就把主意打在了村民身上,只不過呼啦那麽一下――”
他頓了頓,聽不出語氣裡的情緒:“所有關於我的記憶,全都不見了。”
沒有記憶,自然不會再有信仰。
自此學堂關閉,神廟無人問津,水風上仙成了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笑話,只剩下孤零零佇立在海邊的石像。
有路過的村民見到它,無一不是笑哈哈:“這是誰偷偷修的廟?水風上仙――聽都沒聽過,有誰來拜啊?”
“我還記得頭一回見而,你們向我詢問琅琊秘境發生過的怪事。”
顧明昭將幾人掃視一遍:“你們之中也有人喪失了記憶,對不對?”
謝鏡辭點頭:“我。”
原來失去的那部分神識……全是記憶。
她有些茫然,繼續出聲:“但我並沒有失去記憶的實感……似乎那些事情於我而言,並沒有多麽重要。”
“誰知道呢。”
顧明昭笑笑:“不過吧,那怪物既然要選擇食物,一定會挑選其中最為精妙可口的部分。我曾是凌水村裡很多人的信仰,也在這兒結識了不少朋友,到頭來,不也是淪落成了這副德行?記憶沒了就是沒了,不會有人在意的。”
他雖然在笑,這段話卻攜了無可奈何的辛酸與自嘲,叫人心下發澀。
謝鏡辭沉默片刻,驟然開口:“如果殺了它,記憶能不能回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