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對她的情感乾淨又純粹,不轟轟烈烈,卻足夠赤誠溫暖,而楚箏亦在連自己都不知曉的時候,對他生出了情愫。
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她苦修傀儡術,在歸元仙府一遍又一遍重演當年的一切。
可惜在被人為構建的故事裡,太子不會舍命救下她,那個名叫楚箏的小姑娘,也不可能在書房裡忽然抬頭,與少年四目相對,帶著期許地問他:“那都是很好的地方,你不想去嗎?”
“你探尋了這麽多年,其實想要的不是一個答案。”
謝鏡辭嗓音微沉:“你只是……還忘不了他。”
她說著稍作停頓,再開口時,語氣決然而篤定:“情為何物,其實你早就明白了。之所以自欺欺人,是因為不敢面對,也不敢承認。”
――楚箏無法面對真相。
這是一段太過久遠的回憶,掩埋在黃沙與泥土之下,陳舊得不可能被改變分毫。
活下來的女孩不願接受那個人的死亡,當她勘破真相,會恍然發現,原來這是個關於“錯過”的,無法彌補的故事。
錯位的感激、錯位的期許,還有那些隱秘的念頭,即便乘著清風,也注定無法傳達。
識海逐一碎裂,楚箏的身影越來越淡。
“我不知道……應該怎麽辦。”
瘦小的少女掩面痛哭:“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的人生毫無波瀾起伏,如同一潭寂靜死水。
那時她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念頭,在踏出房門的瞬間,死水卻被轟然攪碎,遠遠偏離正規。
不應該是這樣的。
“去找他吧。”
謝鏡辭道:“去楚幽國故地,見見那道風。”
在鏡面碎裂的嘈雜聲響中,她不知想起什麽,深吸一口氣:“無論是感激還是別的什麽情緒,全都告訴他吧――倘若把所有心思藏在心裡,等到錯過的時候,就再也沒辦法傳達了。”
立在她身旁的裴渡長睫一動。
楚箏靜靜看著她,半晌,眼尾一彎。
她竟露了笑。
頃刻之間,識海劇烈動蕩。
拉力自四面八方而來,好似無法掙脫的繩索,不由分說將兩人緊緊錮住,猛地一甩。
謝鏡辭再睜眼,已經回到了布置有清心陣的山洞。
那縷神識已然不見蹤影,太子的傀儡一動不動坐在角落,雙目緊閉,嘴角依稀噙著笑,像是睡著了。
清心陣光亮大盛,原本充斥整個洞穴的魔氣蕩然無存。在陣法中央,以沉眠的女修為圓心,向四面八方蕩開道道靈潮,清明純淨,有如波濤。
謝鏡辭終於能看清雲水散仙的模樣。
她比回憶裡看上去更成熟了些,冰肌玉骨,冷意天成,長睫好似垂落的小扇,輕輕一顫。
“多謝二位助我勘破心魔。”
她沒開口,卻有嗓音清冷,響徹山洞的各個角落,一縷風緩緩掠過,雲水散仙睜開了漆黑的瞳。
女修朝他們笑了笑,並非刻意扯著嘴角,而是順其自然,連眼底都溢了笑意。
“我將傾盡所能,滿足二位所有願望。”
雲水散仙目光一動,似是察覺到什麽,多了幾分無可奈何的意思:“在那之前,還請允許我先行前往正殿,平息魔潮引來的動亂。”
正殿裡必然是妖魔鬼怪齊聚一堂,亂做一鍋粥。
謝鏡辭點頭:“多謝前輩。”
“把所有心思藏在心裡,等到錯過的時候,就再也沒辦法傳達……”
女修靜靜一笑,目光若有所指,掃在她和裴渡身上:“這段話倒挺有用,是吧?”
執劍的少年收劍入鞘。
雲水散仙走得很快,身形一淡,立馬就在原地不見了蹤影。
謝鏡辭連夜奔波,又接二連三進入他人識海,隻覺疲憊非常,靠在身後的石壁上,緩緩坐了下來。
“我們休息一下,再前往正殿與其他人匯合吧。”
她說著吸了口氣,用神識感受身邊濃鬱的靈氣,朝著裴渡勾勾手:“過來。”
裴渡不明白她的用意,卻也沒做多想,半跪於謝鏡辭身前。
“怎麽受了這麽多傷。”
她指尖圓潤,劃過他胸前破損的衣物,輕輕一挑,便露出皮膚上血紅的長痕:“用不用我先幫你上藥?”
僅僅是衣物被謝小姐這樣挑開,就足以讓他耳根發熱,要是褪去衣物……
更何況這具傷痕遍布的身體實在醜陋,裴渡不願嚇到她,心口一跳:“不用。”
謝鏡辭挑了挑眉。
她沒說話,裴渡卻瞬間明白了這道眼神中蘊藏的意思――謝小姐分明想對他說,不必這般緊張,又不是沒見過。
在鬼塚與她重逢後,出於療傷所需,他曾當著謝小姐的面……親自褪去了衣物。
“其實你凡事不用那麽拚命,總是衝在最前頭。”
謝鏡辭抬眼與他對視:“你要是受了傷,我也會難受。偶爾也試著依靠一下我的力量吧,我能保護你的,裴渡。”
從沒有人對他說過這種話。
謝小姐沒有笑,柳葉眼漆黑如墨,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空氣裡淌動著若有若無的熱,哪怕只是她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都能讓裴渡怦然心動。
心臟像被一隻手輕輕握住,用力一捏。
他沒忍住,忽地低下頭去,親了親謝鏡辭白皙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