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小姐沒有說話。
他捉摸不透她的想法,疑心著自己是否得寸進尺,正打算含糊略過這個話題,忽然聽她道:“就只是這樣?”
裴渡一怔。
謝小姐的嗓音清凌凌響在耳邊:“你若是得寸進尺一些,那也無妨。”
那股莫名的感覺又來了。
就像細密的繩索,沾著甜糖,將他綁縛得無法動彈。
“裴公子一生正直,是不是沒有過得寸進尺的時候?”
她驟然靠近,雙手撐在他胸前:“不如讓我來教教你。”
心跳亂如疾風驟雨。
裴渡呼吸不穩,喉音低且乾澀:“謝小姐……”
“比如擁抱,牽手,我都不會介意。”
她抿唇一頓:“或是——”
按在胸口的雙手無聲向上,宛如柔軟的藤蔓,捧住他臉頰,倏地往下帶。
他瞬間屏住呼吸。
謝小姐仰頭向上,呼吸引出一團綿延的熱氣。
因落淚而暈開的淺粉未退,而她的唇瓣極盡輕柔,悄然吻在通紅的眼尾。
四周流動的時間恍如靜止。
裴渡忽然想,哪怕他在這一刻死去,那也心甘情願。
當她的唇終於從眼尾移開,在距離他毫厘的地方停下。
謝鏡辭的嘴角微揚,如同紅潤的、泛著水色的小鉤:“或是像這樣……你喜歡嗎?”
可他不能死去。
一旦閉上眼睛,就再也見不到謝小姐。
他想為了她活。
為了她,好好地活。
“裴渡。”
謝鏡辭捧著他的臉,聲線輕軟如蜜,直勾勾沁在他心裡:“倘若我說,今日在正殿裡……”
太近了。
他們幾乎是鼻尖對著鼻尖,謝小姐的雙眼澄澈如鏡,悠悠一晃,便映出他怔然的倒影。
此時此刻,在她的瞳孔裡,只剩下裴渡的影子。
在寒風凜冽的隆冬,空氣裡卻悄然滋生出若有若無的熱,纏綿,甜膩,無法捕捉,肆無忌憚燎在他心口。
曾經一劍誅百邪、以冷靜自持聞名的少年劍修此時倉皇無措,被她溫熱的吐息渾然包裹,後退不得。
裴渡隱隱猜出她即將說出的話,下意識嘲笑自己不知好歹,天馬行空。
可心底還是存了一份卑微的希冀,帶領著心臟撲通撲通瘋狂跳動。
謝小姐眉眼彎彎,雖然在笑,目光裡卻是不容置喙的決意:“包括‘心甘情願跟在你身邊’……那些言語,句句出自真心呢?”
在學宮終試的時候,裴渡曾費盡心思製造偶遇,隻為能告訴那輪他仰望許久的太陽,讓我留在你身邊。
那不過是個遙不可及的心願,帶著無比卑怯的情愫,以玩笑話的方式被帶往她身邊。
在那之後,裴渡繼續咬著牙一次次拔劍,試圖離她更近一點。
像在做夢。
當他竭盡全力追尋著她的背影,謝小姐卻倏然轉身,徑直撲向他懷中。
那是屬於裴渡的太陽。
她輕輕吻上他眼角,噙了笑地告訴他:“我來啦。”
第四十六章 (湛淵劍。)
裴渡這一生中, 鮮少有過格外開心的時候。
居於裴府時,要忍受數年如一日的苦修,與諸多閑言絮語、刻意刁難, 有時聽得幾聲稱讚, 他年少成名, 心中向來不會因此生出波瀾。
在學宮修習時, 每日最為期待的事情,便是能見到謝小姐的影子。
倘若能和她打上一聲招呼、說上一兩句話, 心裡的小人甚至會咧嘴傻笑, 忙不迭滾來滾去。
那時他的快樂來得簡單,借她看過的書、修習她練過的術法,都能讓裴渡覺得距離她更近一些。
但這種快樂畢竟只是虛妄,在短暫的竊喜之後,是遙不可及、宛如天塹般的距離, 連帶著喜悅也不再純粹,變成了淡淡的、帶著零星幾分澀意。
因而在此時此刻, 面對著謝鏡辭漆黑的眼睛, 從未體會過的情緒洶湧如潮水,自心口瘋狂蔓延滋生。他被狂風暴雨擊得頭暈目眩,幾乎以為自己會即刻昏倒過去,腦袋止不住發懵。
他像是徹底傻掉了。
裴渡半晌沒有回應, 謝鏡辭心裡同樣緊張,頭腦發熱,奈何他雙頰通紅的模樣實在可愛,將她的忐忑不安打消大半, 忍不住想要抱上一抱。
“我說了這麽多,”謝鏡辭忍著笑, 語氣裡仍有緊張拘束,“你不打算做點回應嗎?”
裴渡把指甲深深刺入手心。
生生發疼,這裡不是夢境。
原來喜悅到了一種極致,便不會變成笑。
沉甸甸的情愫裹在心口,再轟地一聲爆開,心臟跳動的聲音又快又凶,如同浸在甜膩的蜜糖裡,伴隨著砰砰亂炸的煙花。
“謝……”
他眼中竟又騰起薄薄的紅,喉頭一動,嗓音沙啞得過分,一本正經:“你是真正的謝小姐嗎?”
歸元仙府內妖邪橫行,其中不乏能變換面容之物。
謝鏡辭當真沒想到,裴渡聽到這番話的第一個念頭,是確認她可否真是謝鏡辭本人。
她先是覺得傻得好笑,旋即又覺心中酸澀,捧在他臉上的手指輕輕一劃,描摹出少年人棱角分明的面部輪廓。
裴渡渾身都是緊繃,因她的動作長睫微顫。
“裴公子何出此言?”
謝鏡辭往後退開些許,仍是直勾勾看著他的眼睛:“難不成真正的謝小姐,不會對你說出這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