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未免太糟糕了。
她不想在一切剛剛開頭的時候,就被裴渡下意識遠離。
日色如水,謝鏡辭抬頭與他對視,伴隨長睫一眨,柳葉眼裡微光流轉。
“被嚇到了?”
她嗤地笑出聲,很快垂下腦袋,不去看裴渡眼神:“逗你玩的――正常人誰會在牆上爬來爬去啊?又不是蜘蛛精。我爹娘最愛開玩笑,你千萬別被他們騙了。”
裴渡很快回了聲“嗯”,聽不出情緒。
他腦子向來好使,方才聽見謝小姐那句話,卻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明白話裡的意思。
只不過是十幾個司空見慣的漢字,所能引起的震動卻是天翻地覆、狂浪如潮。
在那一瞬間,裴渡連心臟都停止跳動。
當時的不真實感猶如做夢,夢還沒完,謝小姐就用了另一段話將他拉回現實。他理應感到自嘲或失望,然而充斥在心頭的,居然只有淡淡的澀。
畢竟這是最為理所當然的結果,裴渡心知肚明。
若說謝小姐早就對他情有獨鍾……恐怕夢裡都不一定能成真。
這個話題很快被略過不提。
穿過人潮如織的長街,不需多時,便來到雲京謝家。
雲京性喜繁盛奢靡,謝府作為世家大族之一,該有的氣勢總得護住,在門面上不逞多讓。
與裴家一板一眼、處處規整的庭園不同,府中松柏竹枝肆意橫生,飛閣流丹賞心悅目。高閣拔地而起,好似玉宇瓊樓,唯有翹起的簷角映著綠意青蔥,清風一吹,端的是恣意瀟灑,林葉聲聲。
此行終點,是距離正門最近的會客廳。
“所以當年在鬼塚,的確是白婉和裴鈺陷害於你。”
四下俱靜,謝疏坐於精雕細琢的金絲木椅,聽罷裴渡所言的來龍去脈,低頭喝了口茶:“後來你墜入崖底,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她認定你再無出現的可能,乾脆添油加醋,將你徹底抹黑,淪為眾矢之的。”
這是個一箭雙雕的法子,身為加害者的她能順理成章得到同情;至於窮凶極的裴渡,所有人都會覺得死有余辜。
謝鏡辭蹙眉:“有什麽辦法……能讓修真界裡的其他人知道真相嗎?”
雖然不太想承認,但目前的狀況是,他們手裡沒有任何證據。
白婉聲稱裴渡“私通邪祟、魔氣入體”,這句話在當時是假,然而自從被擊落山崖,裴渡已在鬼塚生活了兩年之久。
幾百個日日夜夜何其漫長,每天都要被濃鬱邪氣侵蝕五髒六腑。待得氣息入骨,如今的他早就與魔物無異。
所謂三人成虎,關於裴渡的印象已然根深蒂固,修真界裡的人不是傻子,不會因為謝鏡辭短短一句話而選擇相信。
“此事我和你爹會盡快想辦法解決。”
雲朝顏說著一頓,似是又想到什麽,眉梢一動:“裴渡受傷頗重,藥膏只能治些皮外傷。我們會請來靠得住的醫師,你專心養病就是,不必操心太多。”
“體內的魔氣也得想辦法解決。”
謝疏道:“魔氣入體,不但能引得筋脈受損,更嚴重一些,甚至會叫人失去神智、劇痛無比――你可曾有過此類感受?”
他語氣正經,嗓音沉甸甸落在耳邊,不知怎地,讓裴渡感到極短一瞬的恍惚。
這是種很奇怪的感覺。說來好笑,他作為裴風南精心培養的利劍,一向習慣獨來獨往,不被任何人關照,這還是頭一次,有長輩在意他是不是很疼。
這讓他暗暗生出一個可恥的念頭,仿佛偷來了零星的、屬於謝小姐的家。
那是裴渡從來沒有過的東西。
“多謝。”
少年指節微一用力,遲疑片刻,終是沉聲開口,道出心中留存已久的困惑:“二位前輩……不怕我有所圖謀?”
謝疏哈哈一笑:“我們兩人活了這麽久,有些事自能看清。”
他知曉裴渡絕非魯莽之人,倘若真想殘害白婉和裴鈺,不會用上那樣愚笨的法子。歸根結底,那兩位所謂的“被害者”,才是一切利益的既得方。
更何況,當初他與入魔後的裴渡相遇,後者已成了走投無路的強弩之末,卻寧願冒著死無葬身之地的危險,也不願接受庇護,將謝疏拖累。
他們把一切全都清清楚楚看在眼裡,誰善誰惡,自有分寸。
“裴渡體弱,辭辭先帶他去客房歇息吧。”
謝疏抬眼笑笑:“丫鬟小廝不能與他接觸太多,以防身份暴露;我和你娘得為他找個靠譜的大夫,一時半會兒走不開。你一個人沒問題吧?”
“這裡是桃林,那邊是藏書閣。你若是覺得無事,能去閣中看書。”
謝府偌大,要從會客廳行至客房,需用上一段不短的時間。
謝鏡辭走在裴渡身邊,看似在認真介紹府邸布局,其實視線一轉,余光全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
他仍是清雋又漂亮,長睫浮著淡淡陽光,只可惜面無血色,盡是病態的蒼白。
有時裴渡扭頭來看她,謝鏡辭便成了個做賊心虛的小偷,匆忙把目光挪開。
能像這樣與他肩並肩走在一起,是她多年以來的願望,可如今當真實現,雖然心跳躍動不休,卻也有難言的難過。
“對了,”謝鏡辭佯裝不在意,輕聲開口,“我來扶著你吧。”
――雖有續命的靈藥將他拉出鬼門關,但此刻的裴渡仍是傷病纏身,渾身上下沒有太多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