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孝心。”藺承佑鼓了鼓掌,“打著孝順的名頭,行的卻是害人之事,此藥若讓你得了,勢必有真正中毒之人因為短藥而喪命。最後那粒藥如果分給你,滕府那位男仆這刻已經死了。”
董二娘粉淚凝珠,咬著紅唇拚命搖頭。
藺承佑輕蔑地橫她一眼:“誆騙六元丹在先,誤我捉妖在後。要不是你假裝中毒害我擺五藏陣,妖物也不會差點就逃出紫雲樓,此妖即將成魔,真要縱虎出柙,傷的可就不是區區四五人了。林林總總加在一起,斷你個杖刑不為過。”
董二娘張嘴要辯駁,望見藺成佑衣襟上的血跡,心裡徹底慌亂起來,原來藺承佑受傷這麽重,本以為假裝昏迷一陣,再找個恰當的機會醒過來就行了,妖物害人的法子千變萬化,昏迷再醒也合情合理,誰知千算萬算,漏算了這些道術上的玄機,藺承佑不比尋常的公子王孫,他受傷之事若是驚動了宮裡,聖人和皇后必定問責,到那時候,恐怕連阿爺都會受牽連。
她臉色灰敗,再次瞥向段寧遠,段寧遠神色複雜,卻並未躲開她的視線,她心中隱約燃起了一絲希望,聽說鎮國公跟京兆府尹是莫逆之交,只要段寧遠肯出面,興許還有轉圜的余地。
藺承佑看得明白,心裡嗤笑一聲,從懷中拿出一包藥粉衝身邊宮人道:“把將她和老東西綁了,一道送京兆府。她身上有毒蟲,你們先吃了解藥再動手。”
屋裡亂了起來,董二娘不知是害怕還是發癢,身子愈加顫動不已,管事娘子口中嗚嗚作響,宛如一條肥蟲般使勁扭動,宮人們二話不說將二人綁起來,一並拖出了屋子。
這時床簾拱動,絕聖從簾後端著一碗符湯跑出來:“師兄,安國公夫人身上引出妖毒了,這下好了,不用擔心她沒到青雲觀就半路殞命了。”
藺承佑接過茶盞,緗色茶湯裡懸著一縷縷墨汁似的物事,雖不算多,但總比一滴都引不出來強。他眉頭一松,問道:“另外四名傷者如何?”
“妖毒清得差不多了,估摸著明日就能醒了。”
藺承佑又問外頭宮人:“安國公來了嗎?”
“來了,剛到前樓,淳安郡王也在外頭,安國公因為趕路太急,半路不慎墜馬摔折了腿,不顧腿傷嚴重,非要往後樓趕,虧得郡王殿下攔了一把才作罷,眼下還在前樓包扎傷腿。”
藺承佑掉頭往外走:“備馬,速回青雲觀。”
***
樓外燈火瑩煌,車馬肅然候在門口。
滕玉意攙著杜夫人上了犢車,車夫正要揚鞭,背後車馬喧騰,鎮國公府的車馬圍了上來。
段寧遠騎著一匹銀鞍白鼻,率先控韁停駐,下馬衝犢車施了一禮,恭謹道:“夫人今晚受了驚嚇,晚輩放心不下,若夫人不嫌棄晚輩愚魯,容晚輩護送你們回城。”
他面上無波無瀾,說完這話便拱手而立。
段文茵從他後頭冒出來,也下了馬道:“夫人,玉兒,今晚寧遠酒後失態,說了一些糊塗話,但他秉性純直,絕非有意如此,其中不少誤會,還需當面剖白。他早就懊悔萬分了,適才跟我說,今晚城內外到處是遊人,滕家又需照料幾位傷者,唯恐你們回城的路上無人關照,主動要相送呢。”
滕家的犢車前垂著一道翠色描金的車幰,裡頭靜悄悄的,簾子一卷,杜夫人探頭出來,可開口說話的卻是車裡的滕玉意,只聽她笑道:“多謝夫人美意,不過不必了。頭先在紫雲樓裡,當著眾多長輩的面,已將事情剖析明白了,我年紀雖小,心裡卻並不糊塗,我都能想透的事,長輩們只會比我更明白。我表姐剛服了藥,路上不宜耽擱太久,這就要走了,夫人不必相送,也請段小將軍莫擋在前頭。”
段文茵面色微微一僵,改而笑對杜夫人道:“杜姨母,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記得當初寧遠和玉兒訂親的時候才十二歲,一晃七年過去,玉兒及了笄,寧遠也十九了,但他畢竟年未及冠,行事難免有魯莽的時候。
“說句不當的話,長安城裡像他這個年紀的小郎君,鮮少有不鬥酒尋歡的,就拿段府那些親故子弟來說,哪一個沒有過荒唐之舉?納妾的、狎妓的……數不勝數。細論起來,寧遠的品行實屬難得了,幼時讀書習武,從未見他叫過一聲苦,大了被阿爺送到軍中歷練,更是與將士們一道眠霜臥雪。段家早就有規矩,成親前不得有通房,成親後不得隨意納妾,寧遠身為段家的長子,長到今年十九,房裡連個近身伺候的婢女都沒有。長安城裡提到寧遠,誰不誇他一句好兒郎。
“杜夫人,您是過來人,這些少年人的毛病,您比玉兒清楚。寧遠是好是壞,您只需放眼看看長安就好了,有時候眼裡揉不得沙子未必是好事,反而徒增煩惱,偶爾犯一回糊塗不算什麽,改過就是了。不過我算看出來了,這些話玉兒未必聽得進去。但夫人不同,您是玉兒最敬重的長輩,孩子的心結,還需您幫著開解才是。”
杜夫人心中歎息,段文茵這番話意思再明白不過,無非想說少年郎都有犯傻的時候,即便段寧遠與董二娘有私,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倘若衝動之下退了親,往後未必遇得上比段寧遠更好的夫婿。可經過今晚之事,別說玉兒的態度不容動搖,連她這個做姨母的也不會再同意這門親事,她不清楚段寧遠究竟怎麽認識董二娘的,但少年人一旦情動,心就收不回來了。